文化城市

城市案例|蒙彼利埃:一座城市和它的舞蹈节

小秘书:


我们今天来讲一个城市和它的节日的故事。


相比其他事业,文化在本质上更需要人的投入与坚持。蒙彼利埃只是法国的一座小城,却在现代舞领域闪闪发光。每座城市都需要自己的网络,要让城市成为某项文化事业的平台,最难把握却也最不需要把握的因素,可能就是人本身。几位有心的发起人能在这个城市里凑在一起,靠的是机缘。而人来人往的大城市往往或许反而很难支撑一项单纯的文化。


明天小秘书会为大家呈上关于浙江乌镇的案例。要找一个与法国蒙彼利埃相对的中国经验,颇不容易,惟有乌镇做出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国际戏剧节。当然,其中也有诸多中国特色,比如它总体上是在景区中进行,从旅游产业到文化产业,与当地人的关系更加独特。


“初心不改”。垂垂老去的人回望人生,若能问心无愧地给自己这样一个评价,大概也就了无遗憾。同样,对一个年度艺术节庆的组织者来说,数十年后回头看,自己主办的节庆,已成为一座城市文化吸引力的标志,而自己的初心仍未改变,只是更加安定和踏实。每年夏天举办的法国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当之无愧是这样一个初心不改的艺术节庆。


初心:人的坚持


在法国编舞多米尼克·巴古耶(Dominique Bagouet)、时任蒙彼利埃市长乔治·弗莱歇(Georges Frêche)和舞蹈节的总监让-保罗·蒙塔纳里(Jean-Paul Montanari)的共同努力下,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从1981年7月一直办到现在,中间只停办过一届。这三位舞蹈节的奠基人,让-保罗·蒙塔纳里现在仍是舞蹈节的总监;乔治·弗莱歇无论担任蒙彼利埃市长期间还是后来担任大区议长时,都始终运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保证蒙彼利埃市政厅每年对舞蹈节的财政和政策支持;至于多米尼克·巴古耶,直到1992年因病去世,都一直是蒙彼利埃国家编舞中心(刚成立时是大区编舞中心)的总监。


这些人的坚持和对理想的忠诚,造就了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也造就了蒙彼利埃的文化地位。一个城市的文化建设能否成功,人对目标从一而终的坚持,以及时间,是两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1981年,这三位想出要举办一个现代舞蹈节的点子,这在当时无疑是大胆且前卫的,当时对现代舞还有争议,人们对“新舞蹈”(La Nouvelle danse)非议重重。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是被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愿望拧起来而推动的:一方面,时任市长乔治·弗莱歇希望在文化上打造一个全新的大都会圈,这是他的政治野心;另一方面,在此艰难落户的多米尼克·巴古耶,希望于尚在推动中的地方分权法案的框架下,成立一个编舞中心,并有所作为。从一开始,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在新舞蹈领域翻江倒海的同时,也肩负着政治使命——完成乔治·弗莱歇的心愿。


后来成为舞蹈节总监并一干就是30多年的让-保罗·蒙塔纳里,当时还只是编舞中心的媒体宣传负责人,但他却是多米尼克·巴古耶不可或缺的伙伴。1975年,让-保罗·蒙塔纳里进入里昂国家戏剧中心工作,负责宣传事务,在那里他发现了舞蹈的魅力,并迅速把戏剧中心的舞蹈项目抓在自己手里,邀请一批舞蹈界的重量级人物加入他的项目团队,其中包括多米尼克·巴古耶。


因此,当多米尼克·巴古耶受乔治·弗莱歇邀请执掌编舞中心的时候,他便请让-保罗·蒙塔纳里来负责媒体宣传工作。由此开始,蒙彼利埃的舞蹈历史再也离不开这个名字了。


在舞蹈节举办初期,人们对现代舞的认知非常模糊,多米尼克·巴古耶和让-保罗·蒙塔纳里最紧要的任务,是尽可能让观众知道,他们“是在为舞蹈工作,而不是音乐的分支”。多米尼克·巴古耶对舞蹈的选择是多元的,他会兼顾新古典和传统舞蹈,并照顾到所有国家。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在多米尼克·巴古耶和让-保罗·蒙塔纳里的共同努力下,迅速成为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和国际水准的舞蹈节,舞蹈节成为一个开放的平台,举办者努力发展和推广法国的新舞蹈。到了1985年那一届,已经有超过10个国家的16支舞团来参加舞蹈节,200位艺术家献上了20台节目,包括8个在蒙彼利埃创作的节目,共演出60场。有400位实习生为当年的舞蹈节忙碌。


服务地区优先


“当时真正为舞蹈节工作的就只有几个人。”舞蹈节副总监吉塞勒·德布西奥(Gisèle Depuccio)说。她1983年从里昂来到蒙彼利埃,加入了舞蹈节的团队,一直没有离开过。如今她身后是一栋由古监狱改成的舞蹈中心,名叫阿格拉(Agora),里面驻扎着一支团队,同时管理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蒙彼利埃国家编舞中心,以及每年冬季的蒙彼利埃舞蹈季。阿格拉这栋建筑是1986年由蒙彼利埃市政厅买下交给舞蹈节使用的,当时还包括一个能作为夏季露天舞台的庭院,因为之前是军事单位,里面什么都没有,1991年它被分级定为历史纪念建筑永久不得拆除后,到1997年才得以开始整修。与此同时,蒙彼利埃国家编舞中心也进驻这里。到2010年,所有整修工作全部完成,阿格拉中心终于成为一个集创作、宣传、接待观众、接待艺术家驻场创作为一体的综合性场地。


阿格拉剧场是舞蹈节的主场地。


在政府拨款、赞助商支持以及大约占到总预算百分之十几的票房收益的支撑下,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30多年来坚持的理念是服务地区优先,“每年80%以上买票的观众来自蒙彼利埃以及周边地区,”吉塞勒·德布西奥说,“在舞蹈节创建之前,蒙彼利埃是一座没有文化艺术活动的沉睡的城市。


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对蒙彼利埃及周边地区在文化上的影响和改变是巨大的。在成为舞蹈节负责人之后,让-保罗·蒙塔纳里没有忘记乔治·弗莱歇的远大理想。舞蹈节和舞蹈季的作品常在蒙彼利埃郊区的市镇或蒙彼利埃市区各个公共场所演出,有些甚至就在露天,著名的舞蹈家、编舞莫里斯·贝嘉(Maurice Béjart)和摩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就曾在公共场地,分别在6000位观众(1994年)和2000位观众面前(1995年)进行表演。一些年轻的舞团更借此机会在公开平台上进行比赛。整个1990年代,尽管舞蹈节在蒙彼利埃郊区已非常火,但舞蹈节方面仍投入了三分之一的艺术预算来鼓励城市青年对街舞的创作。


到了1990年代,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的影响力开始在当地居民中发酵。1996年开始的冬季舞蹈季,规模不亚于夏季的舞蹈节,每年平均吸引到50000名付费观众——大约是舞蹈节的一半多一些,与该城市23万常住人口的规模、整个蒙彼利埃地区40万常住人口的规模相比较,50000名付费观众这个数字,比重可谓相当大。整个舞蹈节和舞蹈季对周边人群的文化影响非常深刻,最近几届都吸引了超过五分之四的常住人口参与。


2007年,舞蹈节又在蒙彼利埃西南郊的圣让德韦达建立了一个叫做德哈勒酒库(le Chai du Terral)的剧场,这个固定剧场也由总部在阿格拉的团队管理。目前舞蹈节和舞蹈季都会在蒙彼利埃市区及其周边超过12个场地展开。


让-保罗·蒙塔纳里和乔治·弗莱歇的关系更像一种政治承诺,承诺要一起联手发展蒙彼利埃这座城市的文化。除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之外,让-保罗·蒙塔纳里还在1983年担任蒙彼利埃歌剧院的舞蹈顾问;1996年负责蒙彼利埃国家歌舞剧院整个舞蹈季;1993年到1995年,他又担任了市长办公室文化事务主管的职务。


辐射影响力


但服务地区并不意味着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是一个局限于地区的文化节庆。让-保罗·蒙塔纳里的方法是,每年都请国际著名的编舞和舞者来蒙彼利埃进行创作,阿格拉中心有两个舞蹈工作室和12间住房,可接待驻场创作的艺术家,数量巨大的现代舞团体在蒙彼利埃工作将近一年,因此舞蹈节的大半节目都是首演。这样的方法有助于把作品和城市联系起来,联合创作的作品每年都占据相当大比例。而受邀参加舞蹈节演出的国际知名编舞也非常愿意提供帮助,在舞蹈节期间会单独开一个小时的免费“大师班”,为任何愿意来参加的爱好者讲解舞蹈的奥义。“许多编舞后来成为了舞蹈节忠实的朋友,常常自己来,或者参加演出,或者观看。”吉塞勒·德布西奥说。


西迪·拉比·彻克奥和王亚彬共同推出的《生长》。


在蒙彼利埃东北约100公里的地方,一座叫阿维尼翁的城市因每年的戏剧节而闻名世界,每当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结束的时候,也就是阿维尼翁戏剧节开始的时候。阿维尼翁戏剧节是法国最早的地方文化节庆,早些年,记者总喜欢把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称作“舞蹈的阿维尼翁”。不过,在吉塞勒·德布西奥看来:“我们和阿维尼翁的情况完全不同。1947年阿维尼翁戏剧节刚创建时,他们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戏剧。”吉塞勒·德布西奥说,“现在那里挤满了游客,巴黎人夏天想去南部玩的时候就会趁着戏剧节去那,戏剧节也成了全世界剧团展示自己作品的舞台,票卖得很贵,但跟阿维尼翁这座城市越来越没有关系。


在作品的选择上,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唯一的标准就是作品质量,至于表达什么或怎么表达,舞蹈节给了编舞们极大的自由。因此,在本届舞蹈节上既有法国编舞马修·奥克格米勒(Matthieu Hocquemiller)的作品《NOU》——男女和中性舞者全裸,用肢体探讨有关性的问题;也有西迪·拉比·彻克奥和王亚彬共同推出的大气磅礴探讨生命成长议题的《生长》。来自非洲、带有民族风格的舞团,也出现在舞蹈节的舞台上。


非洲舞团在舞蹈节现场门口做街头表演。


“我们对舞蹈的选择全靠嗅觉。”吉塞勒·德布西奥指指鼻子,尽管她和让-保罗·蒙塔纳里都没有接受过舞蹈教育,但三十多年来对舞蹈节的经营,使吉塞勒·德布西奥对整个团队、对国际舞蹈界的了解充满自信,“舞蹈的概念和舞者的观念一直在发展,舞蹈节刚创建的时候,现代舞还是一个非常新的概念,舞者们跳舞都还带着古典舞的痕迹,但现在,现代舞这个概念本身都快落伍了。”


除了舞蹈本身,作为一个开放平台,蒙彼利埃国际舞蹈节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比如数量巨大的电影或展览;邀请作家、哲学家、戏剧家来舞蹈节开研讨会,话题甚至包括历史上对犹太人的驱赶和穆斯林对西班牙的占据,以及个人与历史,全球化时代智慧与美学的大辩论等,这些话题最后都会与舞蹈相关联。


不过,今年舞蹈节开始后,让-保罗·蒙塔纳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因政府出台新的艺术家失业金法令,法国的表演艺术界感到利益受损,正在举行大罢工。整个舞蹈节期间,每天都在投票,决定当天节目是否停演,所有的舞蹈节参与者,无论工作人员还是表演艺术家,都有投票的权利,一旦同意票过半,当天的节目就会被果断取消。


舞蹈节办到34届,只在2003年停办过一次,当时是为了争取艺术家的权益,抗议政府法令。当时几乎全部的艺术家和舞蹈节工作人员团结到了一起,让-保罗·蒙塔纳里也出现在记者发布会上,表示支持那次罢工。而今年,人们的分歧相当大。三十多年来,让-保罗·蒙塔纳里对舞蹈的初心始终未变。是他让舞蹈节成为蒙彼利埃文化吸引力的标志,也让蒙彼利埃成为了舞蹈之都。因此舞蹈节的任何闪失,都已成为令他最揪心的事,这次罢工更搞得他心力交瘁,最后只好谨遵医嘱回家静养。


(作者系巴黎高等文化艺术管理学院研究生、澎湃新闻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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