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城市“模糊的村庄迎在面前，礼拜堂的塔尖高耸昂然，依稀还辨得出五年前的园柳，屋顶上寂寞地飘着炊烟。”这是著名作家田汉在剧本《南归》中写下的一段诗歌（没错就是写国歌的田汉）。曾经在初中的语文试卷上读到这样的诗句，给出的题目是“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感”，答案是“对故乡的眷恋之情。”作为当年课堂里的莘莘学子，大抵都不易理解这般深情又错综的乡愁。而如今已远离故乡九载、漂泊过三个城市的笔者，早已尝遍了千滋百味的冷暖乡情，习惯了年年岁岁往返两城、行于归途的生活。作为城市规划从业者，少不了对于远方与家乡之间思考与纠结，但碍于懒的缘故（……），并未曾动笔书写。然而2015年的春节，一篇来自王磊光博士的文章《一位博士生的春节返乡笔记》终于戳中了无数游子的神经，引起微信朋友圈的刷屏式转发。随之而来的是众多其他知识分子的连锁反应，他们纷纷通过微信公众号、博客、微博等平台发表相似或迥异的返乡感悟，将“乡愁”的公开讨论推向高潮。
而在这场关注度甚高的浪潮中，有几个问题击中了笔者的脑洞：是谁在在讨论和关注返乡问题？为什么他们关注到了这些问题并且感触颇深？他们关注了哪方面内容？他们对故乡又持有怎样的态度？于是乎，笔者对过年期间充斥朋友圈的各篇返乡日志做了个选取和梳理，并且从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1.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到那里去？
（保罗·高更真是提出了哲学的终极问题……）
我们首先关注参与者的身份：博士研究生、博士后、高校教师、研究员……无一例外，被“返乡感悟”浪潮所吸引而参加讨论的人群几乎全部为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大多有人文学科或人文相关的专业背景，正学习哲学、社会学、人文地理学等或从事相应专业工作。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怀抱一颗敏锐而感情充沛的心，字里行间洋溢着深刻的人文情怀，并且展示出极强的社会责任感和主人翁意识。
而后我们来看他们所处的空间位置——他们在哪里工作？他们的故乡在哪里？
Duang！又是无一例外，对，所有的参与者都工作于北上广等一线城市。而曾经养育他们的故乡，分别是位于大别山区、鲁西南、皖北、辽东等不同地区的农村。在经济高度发达的大都市中的长期生活与过年返乡时所见农村的落后图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刺激着他们急切地表达感情，以至开展回忆、对比、分析与探索。笔者这时试想了一下身边工作在南京、故乡在苏南乡村的同事，估摸是基本不存在这种心理落差的刺激了。
因此，相似的教育背景、工作于一线城市以及出身于相对落后农村地区的身份，共同造就了今年返乡浪潮中这一批特殊的“乡村关注者”。同样由于身份和地域的限制，使得他们在观点表达上存在一定的片面性，他们所关注的农村问题与返乡农民工眼中的故乡定然大不相同，我们姑且往下看——
2.他们主要关注了故乡农村的哪些方面？
让我们把返乡记的时间线拉长到年前，2月13日和14日，习大大和强哥在你们纷纷去过情人节的时候忙着下乡拜年去了——这是每一任国家领导人节前必行之事。这一次，两位领导选择了贵州省黎平县的蒲洞村和陕西省延川县的梁家河村，其中梁家河村行更是总书记的“省亲”之旅。离开梁家河村整整40年的习大大这次“返乡”，主要关注了农村居住条件的改善、父老乡亲们从事的农业发展情况、村民的医保与教育等基本公共服务现状，而梁家河村也不负厚望，跟随着全国新型城镇化的浪潮，在《梁家河村包扶发展规划（2012-2016）》等规划方案和行动计划的编制和实施下，有序地推动着村庄整治、基本公共服务水平提升、农业规模化和机械化、农村剩余劳动力进镇市民化，计划在保护原貌的基础上，把村子建设成为生态农业示范区、标准化养殖产业区和知青文化体验区，遵循村民的发展意愿，既能留得住根，又要大步前行。
而在网络平台上的知识分子返乡记系列中，更多的人文气息和人性关怀得到了体现。
首先，农村民俗文化的消亡几乎是每篇文章都重点关注的内容。存于离乡者记忆之中美好的乡村回忆大都展现着我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年文化的点滴，从写春联、贴年画、扭秧歌，到祭祀、祈福、除旧，相比于城市，农村本是更好地留存了传统文化的空间载体，然而随着城乡之间人流与信息流的不停交换，城乡之间的文化出现了融合与冲突并存的局面，部分传统文化难以为继而消亡或是变味，同时，也有民俗之中的糟粕反而变本加厉地留存下来。
其次，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成为众多返乡知识分子所忧之事。在不少落后农村地区，无论是在外务工的青壮年劳动力，还是留守农村的老人小孩，都呈现了物质与精神文明共同匮乏的状态。通过部分返乡知识分子的切身体会，金钱至上、世俗、现实、法律意识淡薄的农民形象被描绘出来；与此同时，也有持不同观点者认为追逐利益与实用主义并不是应该被批判的价值观，而是市场经济社会中推动农村发展的必须。共同观点是，农村的精神文明建设仍然有待加强，缺乏精神支持的农村，即便经济偶得一时繁荣，也难以长期延续。昨日的农村精神已经多少受到城镇化发展的冲击，不破不立，那么新时代的农村又应被赋予怎样的新精神，这是整个城乡社会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再次，人际关系冷漠化、情感联系淡薄化也是当今不少农村普遍现象。中国农村是否已不再是亲缘关系最为紧密、人际联系最为稳固的空间？就地域差异而言，笔者认为难以一言蔽之。不过，农民上楼、外出打工、隔代教育等由空间隔阂所带来的心灵隔阂，定是有办法去解决的。农村公共空间的布置、公共活动的提倡、转移人口随迁子女相应政策的完善等，一定程度上都能带来社会交往关系建立的积极影响。
此外，其余的多个方面也在不同作者的返乡记中涉及，比如，姚华松博士等人关注了农村经济产业方面的内容，包括留守务农的村民和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分别从事的产业门类和收益概括等；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最受关注的是农村的道路交通问题，以及普遍存在的农村脏乱差环境治理问题；在基本公共服务方面，教育成为一大难题，城乡教育资源如何分配？村小如何合理撤并？乡村教师利益如何维护？……问题繁多棘手，农村教育事业仍然任重而道远。
最后，在描绘完眼中所见的农村发展维谷之局后，部分返乡知识分子也基于不同的学科背景和知识体系，对各个农村问题的产生原因进行分析和探讨，并有少数人针对性地提出了一些涉及文化复兴、社会培训、基础建设等不同方面的可操作的行动方案，以己之力，付诸实践，助故乡健康发展。
3.他们对故乡持有怎样的态度？
不夸张地说，这场看似文采飞扬的返乡讨论实则充斥着以笔为剑的短兵相接。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最初引发讨论的王博士在肯定交通发展带来返乡便利的同时，更多地感叹了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在思考乡村、拯救乡村、复兴乡村中的“无力感”，这一“知识无力”的观点引起其他参与者纷纷的赞同与反对。对故乡回忆的怀旧情结、对农村现实混乱秩序的避之不及、对双重落后的物质与精神文明的感殇、对逐渐消亡的传统文化的扼腕……在百感交集的返乡之旅中，人与人之间或积极或迷惘的态度跃然纸上，其中不乏蒋好书博士这般鲜明有力的观点，她与常培杰博士后之间的四篇文章往来显示了相同立场下、持不同主观态度的人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巨大差异。
当然，无论是“知识无力派”还是“知识有力派”、是“悲观派”还是“乐观派”、是“务虚派”还是“务实派”，这其间绝没有好坏对错的区分，而应相信他们无疑都是中国乡村发展的真诚关注者甚至行动者，至少在这场讨论中，他们共同推动了社会对于中国农村发展的集体性关注。
最后，笔者非常庆幸地看到网络上与身边还有更多与女博士蒋好书一样的“乐观行动派”，面对故乡农村的种种问题，在失落、迷惘、挣扎、感伤的情感流露之后，他们怀揣着理想脚踏实地上路，充满勇气地挑战回归农村，直面各种挑战。这是最坏的时代，更是最好的时代；我们有情怀，更要实干。对于我们城乡规划师来说，“返乡”定不是一曲悲伤的挽歌，而是一支冲锋的号角。城市与乡村都沿着历史的长河向前发展，城镇化的浪潮也势不可挡，此间的顺流挟带的问题与矛盾不应该成为喟叹的理由，而是我们破旧立新的责任。在这里，笔者特别欣赏侠客岛在《乡愁里的复杂中国》说的一句话：“愁乡不是目的，而是希望它好，这需要很多人“酬乡”（酬国），为家乡和国家好，做出应做之事，是在这个时代的人所应有之担当。”
文/侯冰婕，图/梁印龙、孙经纬，江苏省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规划研究所。
在此致谢以下“返乡笔记”作者及公众号：
去留两昆仑 识局 2015-02-22《吐槽帖：农村是狼文化，不是羊文化，勿把美好的回忆嫁接在现在的农村》
王磊光 识局 2015-02-23《一位博士生的春节返乡笔记最新版》
古鱼 市政厅 2015-02-23《不必“近乡情怯”：另一面的乡村》
人民日报四位记者 侠客岛 2015-02-25《乡愁里的复杂中国，有你想不到的细节》
迈克尔•麦尔 澎湃新闻 2015-02-25《一位洋女婿的返乡笔记：中国农村和美国有何不同》
马启明 澎湃新闻 2015-02-25《马克思告诉你，为什么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消逝》
常培杰 市政厅 2015-02-24《回乡偶记：双重视域下的农村生活》
蒋好书 市政厅 2015-02-26《女博士也有话要说：如果真爱家乡，知识不会无力》
常培杰 市政厅 2015-02-28《来自乡村的博士后：在乡村，知识为何是无力的？》
蒋好书 市政厅 2015-02-28《深入乡村的实践者：知识人不妨以赤子之心，行自然之事》
姚华松 SYSU城市化研究院 2015-02-27《2015春节回乡笔记：湖北浠水县FX村》
聂日明 市政厅 2015-02-27《来自辽东的返乡随感：我为什么不怀念故乡》
黄灯 市政厅 2015-02-25《来自湖南的返乡笔记：不安分的村庄，活力以及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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