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璐(深圳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香港电影向来是被看成是最贴近城市现实的想象力表达。一部电影就是与现实的一次贴身肉搏。杜琪峰的电影尤是。电影镜头是他的棱镜,折射出他所关注的那些人那些事以及那座城。新作《三人行》不再在城市空间之中做场景的转换,而是选择聚焦在一座医院的密闭空间之中。
这家医院就像是杜琪峰搭建起来的龙门客栈——不断地有人进入,不断地有人离开,各色人等,各怀鬼胎,各为其谋……一个骄傲且偏执的大陆移民医生,一个为了掩饰过错一再误入歧途的警察,以及一个虽身体囿于一床却掌握全局的高智商罪犯,再加上神助攻的疯子、混吃等死的人、怨天尤人的人、伪装成牧师、律师等社会精英的罪犯同党……人生百态已在其间。
城市本身就是一座龙门客栈。有人进入,有人离开。有人中心,有人边缘。有人谋算,有人超脱……在这个巨大而多变的漩涡里,充斥着矛盾、机遇,也释放潜力、压抑。
不会讲故事的规划师不是好导演。对于城市而言,不管是宏大叙事,抑或是见微知著,城市空间特别是公共空间的规划设计就是一次电影的布局——光线、舞美、人流、体验……道路安排、街道尺度、广场节点、街心公园、路边咖啡馆等诸如此类的公共空间不管初衷是为了展示宏大权力而存在,抑或是为了趣味生活而存在,它们都因为人的进入变成了一个剧场,演绎活色生香。巧妙的空间设置会让城市公共空间的叙事变得美妙异常,正如影片中杜琪峰的谋篇布局一样——可以看到的每个角落的护士台,并排而立没有隐私的病床,同时,帘子一拉又独立成密闭空间。
表演性相遇是城市之中既可爱又无奈的事情。在这座剧场里,每个人都是一名演员。公共空间的流动性、异质性让相遇变得美好而值得期待,恰恰也是这些隐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混乱与不安。
剧场对于城市的意义不仅在于空间的设置,更在于剧场的游戏规则。城市与剧场以及剧场背后所代表的游戏规则、生存法则几乎是殊途同归。就像是娱乐圈外人永远想不通为什么那些演员要被潜规则,要攻于心计,要一步步往上爬——因为那是一个等级鲜明的世界——群演只能蹲着饭盒,女主可以有人扇着扇子躺躺椅。
城市亦是如此,只是有时候包装得更为体面一些而已。在这场相遇里,每个人都自带标签。身份的标签、权力的标签、性格的标签……以及这些标签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正如福柯说,“我们不是生活在流光溢彩的真空内部,我们生活在一个关系集合的内部。”
而城市愈加现代,关系越发复杂。这种复杂性交织出城市里各种充满戏剧性的美妙景观。这种景观也就是江湖。一入城市,必入江湖,不管是隐于市,或者是隐于郊。角力、晋级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固定姿势——不管你是不是活在成功学之下。因为一旦松懈了,城市的各种漩涡,房价、生计、工作,就将你抛离,抛离到边缘——生活在城市空间的边缘、混迹在社会身份的边缘。其背后,钱与权力就是那巨大的离心力。
这里比剧场更美丽。
这里也比剧场更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