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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省陵水黎族自治县潟湖区是红树林、海草床和珊瑚礁三大海洋生态系统共存的区域，也是我国最大疍家渔村所在地。面对生态退化、气候风险与社区转型挑战，陵水县采取生态修复、生计转型和文化传承的三维协同的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based Solution,以下简称NbS）治理模式，修复潟湖生态系统，同时引导疍家渔民转产文旅产业，活化千年渔村文化，形成保护、发展、反哺的可持续循环，为全球热带海岸带综合治理提供了生态修复与文化保护并举的中国范例。
海南省陵水黎族自治县位于海南岛东南部，拥有118.57公里海岸线与约1900平方公里管辖海域。其核心区域新村潟湖（约22平方公里）和黎安潟湖（约10平方公里）被称为陵水县的“双眸”，是集珊瑚礁、海草床和红树林三大典型海洋生态系统于一体的潟湖海岸。潟湖海岸与南湾猴岛毗邻，形成了“低山—沙坝—潮汐汊道—潟湖—海岸”的完整生态体系以及丰富多样的海岸带生态系统，成为海南省最具特色的湿地公园和典型的生态绿肺。同时，该地区也是我国最大的疍家渔村所在地，而疍家文化则是当地独特的人文景观。
近年来，陵水县面临生态退化、气候灾害与社区转型等多重挑战。当地三大典型生态系统均呈退化趋势：红树林面积从1990年的425公顷减至2015年约220公顷，海草床覆盖率从1995年约65%降至2018年30%左右，珊瑚礁活覆盖率跌至20%以下，已形成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链式衰退。同时，作为低洼岛屿型海岸，陵水县还面临海平面上升与极端天气事件带来的气候韧性挑战。
此外，陵水县潟湖内上千户疍家渔排和周边村庄的过度开发导致人口资源环境过载，而疍家文化作为海南省“海洋文明”的活态载体又面临传承的断层风险。为应对这些挑战，陵水县实施了NbS方案，通过珊瑚礁、海草床和红树林的整体修复，并结合社区参与和文化传承，在32平方公里潟湖区域实现了生态环境质量改善、社区生计转型与文化传承创新。
陵水县实施的NbS方案充分体现了生态系统整体性思维，通过污染消减、系统修复（红树林、海草床、珊瑚礁等三大生态系统保护修复）、疍家文化保护、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等全链条干预，构建了“海岸带生态—社会—经济”的协同治理模式。这六大核心措施不仅针对物理环境进行系统修复，更将当地传统文化与社区发展有机融合，形成了热带海岸带综合治理的整体解决方案。
污染消减与自然岸线恢复。陵水县实施了陆海统筹污染治理策略。在陆源管控方面，陵水县建设了日处理两万吨的污水处理厂及配套管网，并对沿岸生活污水实施截污纳管；推广清洁农业生产，2019年至2022年累计减少化肥1700吨、农药640吨。在入海通道方面，陵水县构建了生态沟渠和潟湖缓冲带系统，全面整治海岸线入海排放口；退还7300米岸线自然生态功能，改造495米岸线恢复生态功能，开展5197米自然岸线保育，创造了生态修复的基础环境条件。
红树林生态系统保护修复。针对退化程度不同的区域，陵水县采取了“改良生境—提升韧性—优化群落”的分区修复策略。在重度退化区，陵水县采用堆沙培垄创造微地形的方式，满足不同红树植物对潮水浸淹的差异化需求，并通过淡水冲洗降低土壤盐度达到幼苗存活的临界条件，在挖掘的穴位中回填改良底泥并设置竹篱防浪，实施“穴栽+护根”技术提高其成活率；在中度退化区，陵水县清除了互花米草等入侵物种，采取自然更新为主、人工补植为辅的方式，降低成本并提升群落韧性；在轻度退化区，陵水县减少人为干扰，选择本地优势种构建多层次群落结构，引种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榄李2000余株，优化群落结构。
针对不同潮位带的生态位差异，陵水县在低潮区种植具有发达支柱根系统的红海榄增强抗浪能力；在中潮区种植适应性广的秋茄和木榄；在高潮区选择耐旱性强的白骨壤和海桑。同时，陵水县还建立了“专业监测+社区巡护”的管护体系，并聘请当地渔民担任生态护林员。截至2022年，陵水县红树林面积恢复至300公顷以上，群落结构从单一演变为复合，生物多样性水平显著提高。固定样方监测显示，红树林区域鸟类种类从73种增加至87种，其中包括一些国家保护鸟类。2017年，该修复区获批国家湿地公园试点，2023年正式授牌，建立了长期保护机制。
海草床生态系统保护修复。陵水县采用“环境改善—分区保护—重点修复”的层级策略，划定海草限捕区，设置生态浮标明确边界；通过水动力技术结合底质分析确定适宜区域，投放贝壳等天然材料改良基质，在水动力条件较强区域设置砂袋围堰降低底部剪切力；建立陆基和海基相结合的海草苗圃，并通过适度胁迫环境驯化，提高移植后的存活率。在实施生态修复后，陵水县海草床覆盖率从30%提升至50%以上，生物量提高约40%。
珊瑚礁生态系统保护修复。陵水县划定了珊瑚礁保护区，并利用传统捕鱼经验辅助选择修复点位；建立珊瑚苗圃培育适应性强的优势种类，采用微碎片技术加速珊瑚生长；应用三维打印技术制作仿生珊瑚礁体，模拟自然珊瑚骨架的复杂结构，提高珊瑚存活率。在实施生态修复后，陵水县珊瑚礁区活珊瑚覆盖率从20%以下提升至35%，鱼类生物量提高约25%。
疍家生态文化保护。陵水县系统记录了传统渔业知识，编撰疍家文化资料，对传统技艺进行数字化保存；采用差异化管理策略处理渔排，即在禁养区内坚决清理，限制养殖区和适合养殖区则进行合理规划与控制；采用“原真性保护+功能性更新”的方法修复了30余座传统渔排，保留传统特色同时满足生态展示、文化体验和渔业生产的多元功能。2019年，新村潟湖疍家渔村被认定为中国传统村落。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陵水县通过构建多元化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有效促进了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协调统一。一是发展生态渔业和品牌化经营。陵水县建立了品牌和可持续渔业体系，引入生态认证标准优化销售渠道，提高产品附加值。其不仅对具有发展种养殖业意向的渔民定向提供种养殖服务，还主动为辖区企业和再就业渔民“牵线搭桥”，开设就业技能培训班。二是打造特色生态旅游产业。陵水县将部分养殖渔排改造升级成全国首家疍家海上民宿，组织85名渔民成立疍家渔排协会。同时，构建了包括疍家渔排体验、“红树林—海草床—珊瑚礁”生态探索等特色旅游线路，并培养了当地疍家社区的生态导游和文化讲解员。新村疍家风情线路入选全国非遗主题旅游线路31强，成为海南省唯一上榜线路。三是建立生态资源入股分红机制。当地村民自愿以红树林和栖息地土地流转出租入股村集体公司，每年获得红树林土地租金、每亩1300元的产业项目土地租金收益和收益分红。陵水县还主动连接海南省环岛公路，并投入2000多万元开展乡村风貌提升，恢复了旧时“桐栖渔火”景观；建设休闲乡村、红树林欢乐营地，吸引青年回乡创业；发展民宿、研学、夜观赶海等项目，形成海洋自然科普教育、渔火拍摄、乡村咖啡等网红打卡点。据统计，2019年，黎安潟湖治理前渔民人均年收入约3.62万元，而2022年人均年收入约4.33万元，较转产转业前增长约19%。
综上，陵水县通过这六大措施的系统实施，红树林、海草床和珊瑚覆盖率均得以提升。水质监测显示，黎安潟湖98%以上水域达到一类海水水质标准；新村潟湖90%水域达到二类海水水质标准；恢复区鱼类和贝类资源量比未修复区高出50%以上。“红树林—海草床—珊瑚礁”连续生态系统构成的“生态屏障”增强了海岸带抵御极端气候事件的能力。
陵水县NbS方案的创新之处在于其将社会资本和文化要素纳入整体解决方案，形成自然、社会、文化多元协同的治理体系，体现在文化赋能、知识共创和利益重构三个方面，形成了具有热带海岸带特色的综合治理范式。
文化赋能的三维治理范式。陵水县NbS方案突破传统生态修复的单一维度，构建了“生态修复—生计转型—文化传承”三位一体的治理框架。陵水县将疍家文化作为核心要素嵌入NbS全周期，形成文化反哺生态的独特路径，即：建立疍家文化利益相关方矩阵（见表1），系统性揭示疍家文化在NbS中的多维利益关系，为平衡生态修复、文化保护与社区发展提供结构化决策工具；实现传统渔排空间的功能迭代（30%改造为文化展示设施）；将非遗传承人转化为生态导游，使千年渔村文化成为生态产品的增值内核。这种将文化资本转化为生态治理动力的创新模式，在全球NbS实践中具有开创性。
知识共创的技术融合体系。在红树林修复中，陵水县既运用疍家渔民对潮汐规律的百年认知确定了种植时序，又创新了堆沙培垄技术（降低土壤盐度35%）；在珊瑚礁修复中，既借鉴传统渔场选址经验，又采用三维打印仿生礁体（存活率提升40%）。这种“传统知识数字化+现代技术在地化”的融合模式，形成了可复制的热带海岸带修复技术体系。
利益重构的社区驱动机制。陵水县建立“退出—转产—共享”的社区利益重构机制，即通过2亿元补偿金实现327户渔民有序退出；创新开发了深海网箱和种苗繁育的产业承接模式，使人均增收19%；构建了文化资源使用费的分成机制，使旅游收益反哺社区；创造性地建立实施了生态股权制度，村民以修复区土地入股获得三重收益（租金+分红+经营收入），激发内生保护动力。这种将社区从治理对象转化为治理主体的机制设计，为NbS可持续实施提供了新型社会契约样本。
陵水县NbS方案实践突破了传统单一技术路线限制，创新形成了文化赋能与知识共创向利益相关方赋能的特色，实现了生态修复与社区发展的深度融合。这种将疍家渔村千年智慧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生态价值与经济价值相统一的治理范式，不仅保护了生态环境，也活化了传统文化，为全球性生态挑战提供了兼具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的中国智慧。
陵水县NbS实践不仅解决了当地“生态—社会—经济”的挑战，更蕴含着可推广的全球沿海治理智慧。其基于文化的整体性治理方法论、热带海岸带生态修复技术体系和可持续价值实现机制，为应对全球海岸带共同挑战提供了可借鉴的系统性范例。
文化敏感型生态修复方法论。陵水县的实践验证了文化要素在NbS中的杠杆作用，即当文化保护投入增加时，可显著提升社区参与度，并延长项目效果的持续时间。陵水县重点关注原住民知识系统与生态修复的耦合点，并将传统历法应用于种植季节选择，且用民族图案设计生态浮标，实现了文化符号的功能化转译。这一基于文化的自然解决方案框架，为全球特别是文化多元地区的生态治理提供了可复制、可推广的实践范式，展示了我国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独特智慧和贡献。
热带海岸带韧性提升技术体系。陵水县研发的三大核心技术具有全球推广价值。一是红树林盐度梯度修复技术，适用于季风区潟湖岸线；二是海草床砂袋围堰培育法，可应对强水动力环境；三是珊瑚礁模块化生态浮床系统，可提升幼体附着率。这些技术适用于东南亚、加勒比海等类似生态区，同时可以建立国际技术转移平台，配套开发适应性评估工具包。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NbS长期可持续的关键。陵水县构建了“保护—产业—反哺”的循环模式，通过创新生态产品开发和生态补偿机制，为NbS项目可持续融资提供了多元路径。这种“退得出、稳得住、能致富”的模式，将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转化为可持续收益流，使生态保护修复与社会经济发展相互促进。
陵水县NbS实践通过“生态修复—生计转型—文化传承”三维协同的系统方法，有效应对了热带海岸带地区面临的复杂挑战。通过六大核心措施，陵水县成功修复了红树林、海草床和珊瑚礁三大海洋生态系统，同时保护和传承了疍家渔村文化，实现了“生态—社会—经济”的协同发展。这一实践不仅为我国其他海岸带地区提供了可复制的经验，也为全球热带海岸带治理贡献了中国方案。陵水经验表明，成功的NbS方案必须尊重当地文化传统，激发社区内生动力，构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才能在修复自然的同时提升人类福祉，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作者贾文涛为海南省自然资源和规划厅厅长，罗明为NbS亚洲中心常务副主任，寇峰供职于海南省陵水黎族自治县林业局，孙雨芹供职于自然资源部国土整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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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划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