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 Access】面向未来的城乡规划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

彭震伟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常务理事，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全国高等教育城乡规划专业评估委员会主任委员，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本学术对话主持人 )

2011年城乡规划学科成为一级学科后，这个学科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同时，对于城乡规划的编制和管理的要求也有了很多变化，这几年无论是在教育界还是城乡规划的实践领域，都有不少困惑，更有很多思考和探索。尤其是，国家在顶层设计层面对城乡规划的作用做了重新的认识和定位，上升到国家治理体系的高度。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的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很多核心内容，都与城乡规划有着密切的联系，要求我们更好地思考如何面向未来的城乡规划学科发展，以及如何培养能够适应中国未来发展的城乡规划专业人才。这个议题既有技术层面的考虑，更有政策与战略层面的内容。我们在这个学术对话的前期策划中确定了以下五个议题，包括：当前中国城乡规划改革的方向和任务、中国城乡规划学科体系建设的现实和理想、城乡规划学科知识体系的建设和完善、中国城乡规划学科建设的行动策略、城乡规划教育中的问题与改革内容等五个方面，请大家主要围绕以上这些议题展开讨论交流和思想的碰撞。

刘奇志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学术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武汉市国土资源和规划局副局长、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

首先，城乡规划学科建设及人才培养应考虑如何使人才知识面由“专而精”变为“广而全”。城市各方面的建设都需要空间、用地，哪方面的建设问题，规划专业都难说与我们无关。大家常把城市综合建设比作交响乐演奏，规划专业教育真应该多向音乐指挥专业学习，让学生能对全乐团的各专业都有所了解，并能在适当的时候把各种乐器调到适当的力度，从而演奏出一首动听的城市建设乐章。当然，乐团的指挥是市领导，规划专业主要负责为乐团综合演奏编写交响乐曲谱，而这张乐谱就是“一张图”。

其次，更加重视培养学生的“长远、大局观”。城市建设周期长、涉及面广，如何在资金、时间、空间有限的情况下，把城市建设相关活动调动、组织、取舍好，是城市规划专业要思考、决策的事情，倘若规划师只能就局部思布局、就当前谈行动，就会如围棋选手只重局部、不顾整体而最终痛失大局，下棋失误只是输局棋、还可以再来，而规划失误所造成的社会损失可就太大了，现在常出现的情景就是“上游修坝造景、下游干涸缺水，上风向发展工业、下风向空气污染……”。所以，规划专业建设及人才培养也应向围棋专业学习，培养学生的“长远、大局观”，不能只顾眼前而不考虑未来、更不能只做责任区规划而不考虑区域统筹协调。

再者，要培养掌握并应用理性与感性知识的复合性人才。我国的规划专业教育多设在理工和人文院校，相对而言，理工科重理性、绘图，人文类重感性、文字，而各规划局、院招收员工基本上是兼容并蓄、更欢迎复合性人才。城市建设需要有准确的规划图纸指导，但规划是为城市服务的，市民、相关部门及市领导都是有感情的人，倘若不能说服他们、得到他们的认可，规划师苦思冥想所做出的方案难以实施，规划“图纸”也只能成为规划师的个人“图画”。所以，规划教育既要培养规划师的绘画、识图和讲解能力，也要培养他们的社会交往、沟通能力，还要让他们能应用大数据进行对比分析、讲清规划结构逻辑，并能应用现代技术如实景三维动画等手法，图文并茂地向非专业人士展示规划远景，使规划方案能得以认可并实施。

最后，非常关键的一点是，面向未来的规划学科建设不应只重视院校的专业教育，还希望能多做些规划科普教育的思考和努力。因为规划专业培养出来的学生量是有限的，而规划服务对象是巨大的，仅靠规划专业人士去把公众说服很难，但是如果规划的思想、理念能够逐渐宣传、贯彻到市民脑海中去，让他们也知道规划的道理和原则，未来的规划研讨、协调和实施、监督就可省劲。为此，我们在武汉专门为规划展览馆选拔了一批青少年讲解员，把规划宣传教育从小抓起；并推出微信版“规划一张图”，让市民能更方便、全面地了解规划。

总之，城市是大家的、不是规划师自己的，规划学科的专业建设与人才培养应该增强社会化的思考，全方位地培养人才，使规划人才能够具有大局观、应用新技术、富有说服力，并注重广泛开展规划科普宣传，真正做到规划以人为本、大家携手共进，从而使规划学科能更好地为城市发展、建设服务。

王富海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常务理事，深圳市蕾奥规划设计咨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首席规划师、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

建国以来的城市规划可以划分为三个时代。早期是设计时代，规划师的角色类似于导演，要有对各类需求的清晰判断，还要有方案创意能力。在各方面条件限制下，好的规划要靠规划师的综合技术能力。改革开放以后城市快速发展，规划管理者的职责和权能远大于规划设计师，我称之为管理时代，规划设计是城市经营和空间利益分配的工具。如今已经进入城市运营时期，面对城市更新提质需求，规划中要协调和研究的内容比过去多得多，即使对仅剩的新增用地，规划要求也明显增加。因此规划工作进入咨询时代，方案设计已不是关键的环节，方案之前的一系列研究和策划，之后的政策设计、实施推进等等更加重要，需要广泛的知识集成，绝非单一专业所能覆盖。

不同的时代，专业要求是不同的。设计时代，是建筑学、城市规划和城市建设专业，侧重于工程要求。管理时代，是城市规划、地理学和市政工程专业，管理和设计逐步分开了。到了咨询时代，面对利益冲突、知识爆炸和技术革命，规划专业的教育理念要转型。在管理时代，规划以宏大叙事为主，规划教育的特征是专业外拓，博而不深。咨询时代的规划教育，要适应规划需求的变化。

首先从城市规划的角度，我有四点判断。一是规划对城市最高效的工作是能够动态地把握城市结构，做好阶段性设计，并进行多侧面的维护；二是要建立评估平台，对城市进行多维度、综合性的体检，掌握城市发展动态，辅助决策，推动改进；三是“生态修复、城市修补”作为城市改善的一种新模式，是规划从目标指引型向渐进推动型转变的重要举措，其价值比总体规划重要，也要求我们真正介入城市的运作；四是在技术手段方面，信息、分析、政策设计、运营咨询等都需要强化。

其次从用人行业的角度，除了规划局、规划院，随着城市利益格局的复杂化，越来越多的行业需要规划师。早期开发公司多要建筑学背景的人才，现在做项目比过去的难度大得多,开始大量需要规划专业人才。接下来，各类咨询公司涉及空间方面的要求会增多。再往后，政府其他部门、金融机构在评估复杂问题时也要引入规划专业，还有城市诊断、智慧城市、决策研究和城市运营等等。在真正的城市时代，城市规划专业的空间认知优势将会加大，但要从过去“设计空间影响其余”转变为“集成要素影响空间”。

回到对规划专业学生的培养上。要有规划设计能力，也要有城市研究能力，技术进步要懂，还有历史理论要加强，其他相关专业是多多益善，但已非过去的专业知识拓展方式可为。所以我有一个建议，叫做“A+1+N”。“A”是主专业，教授关于城市的基本技能，或偏规划，或偏地理。“1”是学生根据自己兴趣和社会需求，选择城市的一个侧面或一种工作类型，进行深化学习，形成更深入更实际的城市认知能力。“N”就是更多的讲座、更多的跨专业交流学习。

陈秉钊

(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原院长，教授 )

据统计，我国已有227所院校设城市规划专业。1997年当初成立专业指导委员会的时候仅37所，只是现在的一个零头呀！当时中国没有城市规划专业指导委员会，只在建筑学专业指导委员会里面设城市规划和风景园林指导小组，共5个人，占5/27，是绝对的少数，根本没有发言的空间，对城规专业发展很不利。当时建筑专业指导委员会齐康主任说我们是一家，不要分。可是如果不分，城规长不大，终于分出来了。

为了筹建专业指导委员会，首先要研究专业教学大纲。在海口召开筹建会时遇到一个问题：地理背景的院校想增加地理类的课时，建筑背景的院校要增加建筑类的课时，工程背景……。最后我们确定了10门核心课程，各院校都必须开设，以保证城市规划专业的共同基本素养。同时每一门核心课都规定课时的上限与下限。如，地理类强的院校，地理类课时不得超上限，建筑是弱项，最少也不能低于下限。建筑强的、工程强的亦然。而且10门核心课程的学时仅占总学时30%，其余学时由各个院校独立自主，办出特点来。到第二次修改的时候，核心课程又缩减到8门。

城市规划专业非常重要，建设部拟建立注册规划师制度，先后组织了三次英国考察。英国很重视职业道德教育。当时我不太明白，他们做了解释。比如在规划的时候要保证黑人的利益。我想英国有黑人，中国没黑人，但仔细一想，实际就是要关注弱势群体，城市规划教育要重视职业道德的培育。

这点在我们去美国考察中，也有深刻的印象。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的规划系主任是美国500强家族的孙子。他对入学的学生说：你到城市规划专业来，就甭想发财，如果想发财，你去读建筑学或者到金融学院学经济。学城市规划就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我某次到了海口，碰到一位校友，他得意地告诉我，在规划的时候，布置了很多“亭子”，亭子不算容积率，等竣工验收后，用围墙把亭子一围，就成了一栋栋小别墅，开发商发财了。培养这样的学生是我们专业教育的失败。

刚才提过，建设部组织三次赴英考察，最关键的是第三次，考察团有一位主管部门的副司长，在英国考察两个礼拜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在宾馆里谈收获，那位司长说：医师关系人的生命，建筑师关系人的生活与安全，我体会到规划师不仅关系到当代人，还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利益。她这么说，大家心里有底了。回国不久，我就接到规划司陈晓丽司长的电话，说人事部已经确定2000年之前再给一个“计划生育”指标：注册规划师。我们终于在2000年建立了注册规划师制度。所以我们今天当上注册规划师要知道肩上的责任。专业指导委员会，专业评估委员会都负重任。

今天我们城市已从增量转向存量。记得当年刘奇志同志论文开题是“公众参与”，我觉得超前了，可是今天成了潮流的话题。英国规划师彼得·霍尔爵士讲过：1970年代的规划院校毕业后是爬在绘图台上画图的；而今天毕业后是和老百姓深谈到深夜。我们规划师要和百姓交朋友，彼此沟通、说服引导，把城市建得更美好。所以，今天规划师除了在规划局、设计院外，要有人走向社区，担任社区规划师，到老百姓当中去。在社区增辟一个小广场，厕所……，不单是增量，要关注存量，帮助居住环境的改善。所以专业人才培养要多元化。比如，有的院校培养的学生善长于设计，有的学生善长于管理。设计可以跨地域的服务，而管理则必须驻地。我们不要小看管理人才的培养，因为管理面对的是有思想、有感情的活人，要达成“方案”更难，更要专业才能。

石楠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常务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国际城市规划与区域规划师学会副主席，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

我接着陈老师的话说两句。

教育最本质的东西是什么，最核心的是什么，用人单位对人才的要求最根本的是什么？

这中间有几个关键词，一个叫职业或行业，还有一个叫学科。这就好比建筑的柱子，大楼是靠若干柱子支撑起来的，柱子是混凝土的，里面有钢筋。我认为职业就好比混凝土，而学科就像钢筋。学科是整个行业工作的精髓，凝聚了行业的灵魂。如果没有学科在行业中间穿插，行业或职业就不存在，看上去可能就是一堆烂泥巴。但是如果只有钢筋也不行，成不了结构柱，需要有机结合，才能有足够的强度，承担来自各方的重托，承担起社会赋予这个行业的职能。

所以学科很重要。学科涉及到知识体系，有很多知识点，把这些知识点按照一定的结构连接起来，形成知识体系，就是学科。建筑学是建筑学的知识体系，城乡规划很重要，所以从建筑学下独立出来，成立了一级学科，跟建筑学并行。这个过程中，知识体系不断扩大、不断丰富、不断重新组合，背后是什么？是社会需求。

社会需求决定了规划学科的知识体系、价值体系，以及组织方式，也就是规划学科变成什么样的科学。而社会需求跟什么有关系？跟国家的城市化进程、跟我们社会经济发展所处的阶段有关系，这是我们今天面临的主要问题。2011年城乡规划学从建筑学下面独立出来，另立门户有了自己的户口本，到了独立成人的时候，也就是应该要承担更多社会责任了。这时候我们是选择依然住在父母屋檐下，还是真正找到自己的房子？有时候可能还想回妈那住着，混口饭吃，心理上可能还没有完全断奶。

最关键的是，身体在长，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可是穿的还是小学的衣服，勒得施展不开拳脚。城乡规划学科的知识体系已经变得非常庞大，还处于什么都想往里加的状态，学时变得很多，但学科的设置依然是以往的状态，没有太多突破。这是我们面临的一大困境。

我认为，学科的设置要以需求为导向。今天中国的城乡规划行业，除了设计型人才的需求外，还需要大量管理型人才。城镇化的转型发展、品质提升，对管理型人才的需求非常大。但是现在管理部门的人员，并不完全是我们专业培养出来的，很多是相关专业培养的，因为我们培养不出来，只能从相关专业找，这是一个方面，说明我们专业不能完全满足社会需求。

另一个方面，相关专业正在积极填补这一空白。现在讲的200多所学校设立城乡规划专业，基本上都是工学门类下的。其实，在政治学、管理学门类下，还有100多所学校设城乡规划、城市管理或相关的专业，这些专业属于城乡规划学，还是属于公共管理学，或其他学科？或者反过来说，城乡规划学发展到今天，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领域的责任承担起来？还是只从工学领域，注重设计技能？我认为从需求的角度来讲，培养面向管理的人才已经成为重大挑战，城乡规划学应该有紧迫感，否则会跟不上城镇化的进程，跟不上城市管理的需求、跟公众互动的需求等等。因此，一方面，城乡规划学要面向管理，另一方面，需要思考现有的以设计为基础、以工程为基础的学科定位，是否合理或是否足够。

我认为不够。2011年成为一级学科只是第一步，说明你独立成人了。第二步更重要，就是要担当，在更多领域有所担当，不仅是在工科的传统领域，应该在工学、理学、管理学三大门类下都有城乡规划学，这样才能搭建起大的、完整的城乡规划学。

从学科本身的知识体系上讲，现有以设计为核心的城乡规划学，也有一些需要适当补充和提升的。我认为现有的学科知识体系中，有关文化方面的知识相对不足，尤其是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不足。过去可能还不是非常重要，今天大量的工作都跟文化相关，大的叫文化自信，具体的如文化遗产，以及千家万户日常生活中的民俗等等，传统文化应该在规划中占有更重要的位置，我们现在远远不够。

从规划技能来讲，也有很多的缺乏，比如管理技能就不足，类似于协调沟通、谈判等等，虽然有规划管理的核心课程，还有一些专门的教学实践环节，但从我个人参与的教学评估工作来看，这方面的技能显然是短板，或者说跟设计技能培训相比是不平衡的，我们最擅长的还是做PPT、画图。怎么跟人沟通，怎么让对方理解、支持我们的想法，怎么推动形成共识？我们的教育没有提供完美的技能训练。再有就是数据分析和应用技能，我们对此重视不够，规划的科学理性离不开它，提高规划的科学性也需要它。实际上，整个规划工作都牵涉到基本数据怎么采集、运用、分析，我们需要更多系统的教育。

从价值观的角度来讲，我们更需要系统的梳理。怎么对待自然，这是我们擅长的，尤其是理学传统的教育中重视人地关系，以及传统里天人合一的理念，但发展到今天，这也成了问题了，所谓绿水青山，根本上是价值观的问题。还有职业道德的问题，部领导说不许做没有用的规划，规划设计不能只为了自己挣钱，首要是民众需求，是公共利益。还有一些基本的价值观，比如怎么看待“秩序”。有时候我们对于秩序的追求到了“洁癖”的程度，不能容忍任何非秩序的东西，因而也牺牲了多元化和活力。

袁锦富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江苏省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总规划师，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

首先，我想谈一下对于规划的理解。业界经常会说一句话，“城市规划是向权力诉说真理”，其实不完全对。规划当中运用的城市规划原理、工程技术是真理或者是科学，但是我们给地方做的规划方案不是真理。因为这个规划方案是针对现状问题，根据我们设定的城市发展目标，基于若干假定条件对城市发展趋势做出的推论和相对合理的一种方案，发展的前提变了，规划可能就会不适应形势。

其次，从用人单位角度，发现毕业生存在两个共性问题。一是概念不清：表现为没有尺度概念，规划一条步行街可以做到几十米宽；没有规模概念，随便什么城市都可以建CBD、高铁新城等等；没有竖向概念，不考虑航道净空、地形高差等。二是意识不强：表现为法律意识不强，我们在实际工作中就碰到一件事情，设计人员根据甲方要求将文本条款改成了不符合国家规范的强条，并没有意识到潜在的法律风险；责任意识不强，规划文本和图纸都是空间政策，不知道表述不严谨可能给规划执行者带来麻烦；底线意识不强，如果我们没有法律和责任的问题，是不是就可以乱来？黄艳副部长讲了“八个不准”，我觉得很好。

第三，高校要加强学生四个方面能力的培养。一是学习能力，规划专业是必须终身学习的专业，因为研究的对象——城市的发展环境和要求在变，需要我们持续跟踪研究和学习。二是有效沟通的能力，我们经常要向不同的对象汇报，给的时间也都不一样，对方想听什么，你想让对方听什么，用什么样的方式在特定时间内让对方听得懂和接受，非常重要。三是协调能力，规划需要共同合作，碰到各种问题的时候怎么统筹解决，如何综合各种因素选出最优，如何坚持底线，才能保障公共利益和城市长远可持续发展，需要智慧。第四是判断能力，这可能是最重要的能力，思考问题的角度、把握主要问题的能力，决定了规划的前瞻性和可操作性，需要系统、综合的思维。规划最大的特点就是综合和价值取向，追求社会、经济、环境各种效益的整体最优。过去我们是唯GDP，产生了环境问题，居住不配套。现在我们讲宜居，建设园林城市，觉得人均绿地越多越好，公共设施也应配套齐全，但是城市建设用地有限，我觉得“生活空间宜居适度”这个提法很好，体现了系统综合的思路。

总之，城市规划学科建设要强化基础教育，树立应有意识，重视能力培养，才能立足当下、面向未来。

王世福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学术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

规划教育的反思，既要从用人单位反映的具体需求角度，也要从教育本身的人才培养需要面向未来的角度思考。规划教育是为了规划设计行业以及更加广义相关的城市发展需求去提供人才的，高等学校并不是简单为了执业需求而培养人才，还得有一定的前瞻性，甚至是去创造未来的规划工作机会。我们看到，刚才也讨论到这个行业目前各种不尽如意的状态，规划师呈现出无可奈何与角色漠然，肯定会影响到我们对规划价值观和专业能力的认识。当然，大家都期望这个行业的人在有职业道德的情况下是内外兼修的，设计做得好图也得画好，同时要有能力去开展政策制定和社会工作。

我愿意回应一下规划学科面向未来的这个讨论主题。当前面向一个最近的未来是十九大宣布的一个新时代，我们有必要思考新时代的内涵跟具体的城市建设与发展有什么关联，如何通过规划的改革去响应，或者说，如何做更好的规划。我们还要面向更远的未来，也就是更具期待的所谓中国梦。曾经的美国梦是汽车和郊区独栋住宅的生活方式和空间形态，我们的中国梦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空间范型，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城乡规划学科的基本使命，所以，学科的未来是充满着大量想象空间的。

社会主要矛盾的新论断，即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也是一个面向未来的新认识，回到规划学科来解读，会有非常丰富的研究与实践的相关内容，近两年热度很高的城市设计实际上就是一种对空间如何承载美好生活非常积极的响应。如果城市设计能够提升城市品质，中国城市化在主要矛盾转化的过程中能否产生好的空间范型？城市化并非就是规划的简单结果，它可能根本没有根据某个规划推进着，每个人用自己的方法去构建自己的美好生活。每个规划编制之前，城市都被认为是不充分发展的，它的空间要么是不美要么是不够美，所以要做规划。但是往往规划之前是不充分的，规划之后就不平衡了，因为几心几轴就凸显出来了，城市目标提上去了，城市环境问题却更严峻了；经济效率提上去了，社会分异、服务配套问题却更严重了，城市整体总是达不到均好的状态。现实生活中，我们需要一个普遍的容纳美好生活的好的城市，也就是说，我们更需要的是人与城市空间、城市服务之间更好的关系，而不是一个宏伟的更辉煌的物质城市。主要矛盾的变化，也深刻地揭示了物质经济进步的巨大代价是城乡日常生活幸福美好的减少。

我相信，目前规划人才培养的变化趋势已经在一定程度地适应未来，比如就业岗位的日益多元化，虽然更多地出现了不同委托代理关系中规划师的角色偏差，但教育的作用也更显著地起到基础性建构城市价值观的作用，这大于一般意义的职业道德，是一个有关中国梦的城市性问题，城市是满足日常美好生活的、共享的、包容的，能够创造更好生活方式的社会共同体。

许槟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更新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规划实施学术委员会委员，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总工办主任兼国土规划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

从近年自己所从事的规划项目编制和研究的角度看，城乡规划改革大致有九大趋势，即从城市规划向包括乡镇农村地区的城乡规划的转变；从关注开发建设为主的城镇体系规划向兼顾生态本底控制的环境资源规划转变；从增量规划为主向增存并举的权益价值规划转变；从城规体系内部的专业规划集合向体系外“多规合一”转变；从空间规划向政策并重的空间政策规划去延展；从静态蓝图规划向年度或近期的动态滚动检测评估的方向发展；从自上而下到上下结合的公众参与规划；从描述性规划向借助大数据、云计算的量化分析规划转变；从关注宏大叙事规划到聚焦微空间更新实施转变。

这些规划涉猎的内容大多是我们当年在校园时不曾接触过的，相关知识在学校里也未必专门化学习过，但大家边学习边探索边工作，也圆满完成了任务。所以，对于当前城乡规划教学的知识体系建构与完善，我有如下建议：

不必再增加教学量，总量要控制。学科知识体系的建构不可能涵盖所有城乡规划的需求内容，一方面我们的工作研究对象——城市是一个复杂巨系统，城市规划所面对的城市问题必定同样纠葛繁杂，并且所面临的主要问题随着城市的不同发展阶段而变化，构成城乡规划学科知识的体系要素也必定纷杂，随着精细化城市规划与建设管理的推进，所涉猎的相关内容还将不断扩充。另一方面，我们五年的本科教育已经比大多数学科的学时要长，从我接触到的本科评估院校来看，学生和老师普遍反映课业课时已经很饱和了，再增加学习内容负担确实过重。

调整本硕两个阶段的教学内容，适应社会需求。在本科学习的阶段，以通式教学内容提高学生综合素质为主，包括城乡规划职业普世价值观、中外城市发展及社会发展史、和城市相关的文化与艺术、人的心理生理与行为特征、书面文字与口头语言表达、科学分析与逻辑推理方法、专业法规体系框架、基本数据分析软件应用等。同时，辅以空间规划教学作为学科特色，要保证学科知识体系主干特色的健全稳定，依托一直以来学科在空间分析和表达上的优势，即城乡空间研究的系统性、有机性、完整性，从学习城乡空间的组织安排切入，建立完整的空间尺度与规模的概念，从人的活动感受和需求出发,学习借助图形等工具进行直观表达。对于新的改革趋势所需要的知识，不可漠视和排斥，可以在研究生阶段再去做专门化的专业研究培训。

赵天宇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我在高校从事规划教育，一直也非常关注毕业生的工作能力。刚才几位院长、老总对我们培养人才提出的希望也好，要求也好，其实在学校的培养方案中有明确的对应要求，但是各种能力并不是完全体现在每个学生身上。从本科一直到研究生，培养目标即是对每个毕业生的，也是对整个群体的要求，一个学生在每个方面都会有一些基本的知识或者有一定的了解，也许在某些能力上有所专长，到了用人单位，您希望来一个学生他什么工作都是有一定能力的，更希望有某方面的擅长，比如刚才说到的“表达能力”，在培养方案和课程中都有注重，我给研究生上课，会刻意要求不爱发言或不擅长表达的同学上台讲方案，希望每个人都有基本的表达训练。真的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尤其是在本科毕业以后参加工作，设计院可能要继续培养、继续教育，因材施用，看他哪个方向可能会表现得好，然后让他在这个方向发展。

前一阵我们因为培养方案的修订，也跟很多学校交流，培养目标就是一个挺难的问题，我们现在培养人才到底需要他有什么样的能力。从职业发展角度看，要求太多了，本科这五年可能只是打了一个基础，什么都知道一点，各种能力都具备一些，但严格说其实什么都不够，可能工作一年半年才在某个方面会有所进步和能力显现，这取决于工作的要求及历练的程度。所以学生在很多理论课程、专业技能、综合素质等方面要有一定基础，各方面能力都要达标，这不仅仅是说用人单位对我们的要求，还有很多层面，如专业规范、评估标准和国家与学校的要求，还要不断适应新的发展要求。我们的培养方案一直在调，刚调得差不多，学校又要求对标工程教育认证，需要改，其实这里面涉及到太多因素。本科生实际上就是要把基础打好，给他更多的在职业上能够发展的机会。我跟学生说，你们书读得越多，专业特长越明确，出口越窄，但回过头看学生就业的层次我们也很困惑，设计院到我们那里招人都是选的硕士研究生以上，本科基本不考虑，那么硕士培养也有培养目标方向的问题。学校生产的产品是学生，必须要看就业市场，保证他能找到好的工作，或者说不会找不到工作，还要考虑长远的职业发展。我在德国一个规划研究所工作了一年，发现同事中基本没有学城市规划的，都是学数学的、法律的、社会学的，还有学宗教的、艺术的，参加的项目组里只有我和两个建筑学实习生会画图。规划教育怎么把学生培养成在各个方面都具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这一直是学校的困惑。我们也想在研究生阶段招收学计算机的人，让他知道一点城乡规划的事，然后来做大数据研究与应用，同样，把学法律的人招进来，让他研究城乡规划的政策与法规，但是不知道这样的规划研究生去设计院应聘的时候用人单位要不要？

相秉军

(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设计、城市规划历史与理论学术委员会委员，清华同衡规划院总工程师兼长三角分院副院长、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

根据我自身规划教育、规划管理、规划设计的三段人生经历来讲两个观点。

第一，人才培养是终身的。规划院校的专业教育就是一个启蒙阶段，领进门形成基本的规划思想和概念。在工作中所用的规划技能和知识大部分是走向社会以后所得到的，这不仅是因为学校所学知识有限，更重要的是城市规划理论和知识是日新月异、不断前进的。所以在学校里是要学会学习的方式、认识世界的方法；在工作中学习城市的变化、社会的变化，尤其是从事城市规划管理的人，更多应该是向社会学习、向人民学习。所以人才的教育培养应该是终身的教育、终身的培养。

我现在从规划管理到规划编制，越来越感到要做一个好的规划，规划师就一定要有丰富的城市阅历。为什么说有许多招投标中要指定项目负责人必须是正高职称，其中一方面就是隐含着对项目负责人有城市阅历的要求。就像一个老中医一样，越老他的水平越高，因为他看得多。城市规划师也是一样，在获得一定的丰富的人生经验后，才能够编一个好的、有用的城市规划。因此，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的学生们，不要想着一步就能跨越过去，达到很高的水准；学校教师也不要过于焦虑，社会也不会要求学生一毕业就变成无所不能的全才。

第二，院校要特别重视规划管理的教育。要编一个好的、有用的城市规划还要有规划管理的思想。城市规划不仅关乎建筑和空间问题，更包含经济、社会、文化、政治问题，规划教育内容就必须广泛、综合，甚至还要学一点心理学，更要加强管理学的教育。我们常说，规划是三分编制、七分管理，懂得规划管理再去编制规划，就会使所编的规划更有用，更贴合实际。因此要懂得一点中国的规划管理的体制与运作机制，明白政府在想什么，又是如何去做的，这对规划编制极其有用，归根结底，我们要编“有用的规划”。所以，也要研究一点政治学，当前，就是要认真学习十九大的报告，学懂弄通，这不是唱高调。

教学、管理、设计需要融合，规划管理者多到学校教书，教师也要到设计院实践，设计院的规划师也应该到学校、规划局兼职，相互之间角色要转换，打通之间的流通渠道，将更有利于学生的培养。所以，很建议学生多到规划管理部门实习，这样更有利于未来规划师的成长。

丁元

( 浙江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

规划设计院是高校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成果的直接使用者。近年来，城市发展的转型和城市规划市场形势的变化都很快，规划市场从重规模扩张服务与开发建设转向了以功能优化、质量提升为主。市场的变化，对高校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首先需要拓展理论学习的范围。几十年的高校教育，学规划的同学都熟悉城市的功能、城市结构、路网组织、用地比例、设施配套等规划内容和技术方法，规划院过去也大多习惯做拉大框架、重塑结构、形成打造园区开发这种类型的规划项目。而现在，以物质空间为主的城镇化转向了“以人为本”的城镇化。现在的规划主题是创新、整合、优化、协调、更新、修复、传承。这些概念中，很重要一点就是要求规划必须基于新的价值判断，关注不同需求的人，关注复杂多元的社会。这就要求规划人员首先明确什么是“优”，然后才是怎样优化；要求规划协调各种利益关系，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公正、秩序等价值观。以人为中心的城市规划目标，现在还多半停留在口号和原则之中，把它转化为具体的规划内容，还需要学校对人才进行人文社科素质的训练。当前，城市整治中出现的一些广受争议的现象，与缺乏公正价值观不无关系。

其次，需要新方法与技术手段的学习。数据时代，新技术与方法的运用对城市规划的影响越来越大。我们在规划项目中正在探索运用大数据、云计算等方法，但受制于人才储备不足。数据能力是未来规划师的核心竞争力，数据处理和分析将会成为规划工作的基本方法。大学教育应该跟上技术发展的要求。

最后，要提高学生“参与式规划”的能力。随着城市更新和存量规划逐渐增多，“参与式规划”越来越受到重视，高校人才培训应该拓展传统规划方法论范畴，增加社会沟通、田野调查、问卷设计与访谈、谋求共识、化解分歧等能力培养，通过“问需于民、问策于民、问效于民”，以人民群众的满意程度作为衡量城市规划的最终标准，使规划真正成为社会治理的工具与手段。

彭震伟：

感谢各位专家、同行的精彩发言和讨论。让我们聚焦到今天学术对话的几个密切关联的关键词：未来、学科建设、人才培养。面向未来的学科发展是关键，学科建设是重点，人才培养是目标。刚才我们已经充分讨论了未来城乡规划学科发展的趋势及其作用，这是关键点，也是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再来探讨城乡规划学科该如何建设。首先，作为一级学科，它应该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知识体系。2011年之前，作为二级学科的城市规划与目前作为一级学科的城乡规划学，这两个知识体系应该是不一样的，目前的很多思考也都基于这个前提，即城乡规划学一级学科的知识体系的内涵与核心是什么，与原来的城市规划二级学科的变化是什么，更进一步的思考和研究就是该如何去构建城乡规划学一级学科的知识体系。目前在城乡规划中强调多规合一、构建空间规划体系等，因此，在城乡规划学科知识体系中还应更多融入其他学科的相关知识。在这方面，今后要做的工作还非常多。需要我们为此共同努力。因此，今天的学术对话邀请的嘉宾有高校教师、政府的城乡规划管理者、城乡规划编制从业者等，大家从各自不同的视角提出了对未来城乡规划专业人才的需求，这些需求都应该体现在城乡规划专业人才培养的方案中。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体现各方需求的培养方案并不仅仅是在高校的校园由高校教师独立完成，而是需要各方共同来参与。因此，在城乡规划专业人才培养方案中如何协调高校、政府部门、规划编制机构等，也是人才培养方案能否很好实施的关键。城乡规划专指委、评估委都提出城乡规划专业教育要与实践紧密结合，要建设实践基地，要让更多的业界专家参与到人才培养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