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问道

中国美丽建筑行之“筑屋记”——从一棵树到一栋屋的成长日记



启 程


     天空刚下完夏季的新雨,整片山林吸收足了日月的精华,云雾里的大山褪去了缠裹在身上的白衣,露出了坚实的肌肉和毛发,雨后娇媚的山村在大山面前像个梳妆的新娘,滴着露珠、吐着新绿,粉墙黛瓦、羞羞涩涩等着大山对她的拥抱。

    古村的建筑要添新妆了,大地孕育出产人们衣食住行每一件物华。像寻取食材一样,村民筑屋之前的首要任务是到山里寻找适合的材料 。选材、砍伐、收集、装车、运输、下料,就像准备一场宴席一样 , 每一个环节都很考究,从时间、时辰、尺寸、尺度、方向、方位……,无微不至,细节里充满了对山川的崇拜和传统的尊重。 就是这些代代相传的规矩和讲究构成了我们历史长河中的 建筑营造法式和我们对文化文明最自然的认知和感受。山岳为神,河川为灵,只有对自然心存敬畏,自然才会向我们回馈慈爱祥和的护佑和帮助。一棵树一栋屋包含了天地人神、包含了风调雨顺、包含了五谷丰登……

    清晨是筑屋的开始,从透着露珠的菜地到农家桌上的早饭,从灶间炊烟起到炊烟灭,还没等屋顶打鸣的公鸡下架,主人已备好了一桌好饭菜,泛着油渍的咸鸭蛋透着主人对盖新屋的喜悦和自信。木匠师傅们洗漱完毕聚集在饭桌前,老师傅第一个剥开今年新腌制的大鸭蛋吼了一嗓子:“开饭喽!开工喽!祖师爷赏饭喽!”一天的筑屋日记在这个简单的仪式下启动了,我,一个在屏山夜雨中不期而至的投宿客正好撞上了这一场原汁原味的古村民居筑屋事件,恰好为中国美丽建筑行活动写上了这篇从一棵树到一栋屋的成长日记——《筑屋记》。

 

匠 造

 

    院子里堆积着从山里运来的木料,树皮上还带着未尽的余香。小师傅在老师父的指导下拎着电刨子开始进行筑屋前最基础的工作,清理树皮、整理材料。就像一幅好的书画作品开始前书童研墨的工作一样,虽枯燥无味但万里江山画卷第一步至关重要。

    刨树皮就是清理依附在木材表面的表层附着物,让灰色的树皮从树干上剥离开重归大地,让木材更坚实密致的本身裸露出来,为下一步加工成更细致的圆料方料做准备。随着电刨子的嘶吼,细小的木屑从刨口喷射出来,不一会儿泛着青苔的青石板地面布满了一层白花花的“初雪”,刨掉的内层木皮打着花卷,挂在木料上、掉在院子里,拼拼凑凑、长长短短就像那青藤先生写的行草,勾出了一地的随意、一院的潇洒。

     几斗烟的功夫后,老师傅开始接过刨去表皮白花花的树干,开始计量算计,拉线弹墨,来为木材量体裁衣,规划整栋大屋每一根木构件的尺寸方圆、长短粗细。就像为自己女人裁衣一样,房屋的曲线、轮廓、高峰、低谷、身躯、四肢,有经验的师傅对新屋每一份长短、宽窄、肥瘦都早已熟悉琢磨透了。口口相传的营造法式、匠造图谱在木匠师傅的脑子里已开始打草稿,绘蓝图,装订成册,有模有样。

   师傅运用墨斗弹线给每一根木料规划出宽窄肥瘦,好使树木瘦身变成标致的栋梁。瞧着师傅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眯着只眼,对着线,就像个狙击手似的调准算计,慢慢的绷紧线,扣着弦,往上一挑,啪,墨线直直的印在了木料上。弹好墨斗、点好香烟、啐口唾沫师傅抡起斧头开始给木料招呼上了,一顿斧声木影后,树干被整的圆的更圆、方的更方,一棵棵大树就这样被师徒二人轮番上阵逐渐有了栋梁之材的雏形。

    我在一旁看得眼热,拎起个木匠师傅的刨子也试试身手。一样的工具一到我手里就蹩脚不太听使唤,在木方上老打滑,刨子使劲往前推,好不容易蹭下了一块木皮。一旁的木匠师傅犀利的看着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拾起刨子给我示范起来。弓腰、静气、凝神、酝势,刨子的刀片泛着寒光,随着刨子在木方上徐徐前行,白花花的木皮优雅的从刨口涌出,坚实的木料在师傅的控制下就像那软软的面团被刨口削成一片片面片儿欢快自由的在师傅手里舞动,这哪是在加工木材,分明是木材在艺术家手里作表演。左一片右一片,刨掉的木皮飞舞着就像长长的果皮一样泛着树木的香味。这些像精灵一样舞蹈着的木皮在师傅的魔力下从刨口跃向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好似飞跃即逝的花火告别母体喷射出来完成他们最后的使命。

    经过选料、去皮、弹墨、斧劈、推刨一系列严格程序、几经打磨,一棵棵来自山中的原始树木褪掉乡土的泥藻,漏出白净结实的躯干,笔直笔直、精精神神、抖抖擞擞的在院子里排着队等候检阅。有方有圆的栋梁之材已集结完毕,下一步就是把其中的材料再分类细化,打榫卯、锯木板、起异形、标编号……。


宴 师


    经过几天师傅们的辛苦努力,精工细料已渐渐备齐,就等选择良辰吉日开始上房大戏。正式上房之前一顿美食美酒是必不可少的,安徽盖民居或翻修老宅前,先请盖房的师傅吃一顿大席。肉要够肥、鱼要够鲜、酒要够浓,这样上房上梁格外有劲,屋子盖得也倍儿精神。再小气的村民在盖房时都不会吝啬,一定好酒好菜,鸡鸭鱼肉全上,讨个热火吉利,否则除房子盖的拖拖拉拉不说,以后瓦片漏不漏雨,窗户透不透风不敢保证外,还会被乡亲们耻笑。在烟酒茶肉的滋润下,师傅们哼着小曲说着村间俚语,闹着乡民的荤段子。年长的师傅点燃一支红塔山,吐完几圈梁上烟,在盖房主人和徒弟的吹捧下,脸上泛着红光,得意忘形的吹谈着自己多年盖房的手艺和彩头,不经意间就把自己的绝活给漏了出来。这时有心计的小徒弟就赶紧给大师傅填满酒续上烟,有一句没一句的套着师傅的看家本事。在席间的烟雾和酒杯中,在一句唱罢一句又和的戏说里,古老的中华民族建筑文化精髓就这样被有心计的学徒给记忆下来运用下去。等小徒弟熬成了老师傅,在若干年后盖屋的另一场酒席上,又在烟酒茶肉的混合催化下被传承下去……。这是一场在酒桌上的乡土建筑艺术课堂,没有博导硕导、没有厚厚的论文,只有真正民族建筑精髓的提炼和传承,民族建筑艺术在推杯换盏中自然流淌,在烟雾缭绕中逐渐深华。建筑的文化离不开生活的文化、生活的文化更离不开美食的文化。美食美酒是人和人交流最自然的媒介,也是艺术的催化剂,自古以来没少见那些个大艺术家大诗人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原来在美食美酒对于艺术的催化上,乡间和庙堂的追求是一致的。


起 屋


    精神气足了,好时辰也到了,起屋上房的仪式终于开始了。石雕的柱础卧在放好样的大屋轮廓四角,就像神兽伸出的四个爪子,抓住乾坤大地,磬伏起来。笔直而坚挺的大柱与柱础咬合,舒展挺立起腰板,向上延伸直指天空。大地承载上天之恩,四方大柱划定出天地之间一方小小的乐土供人们生养繁衍,有了四方大柱就有了界定家园的场域,大屋身板四肢骨架有了,还差分割天与地之间的的房梁房檩。民居筑屋现场,木匠师傅、小工、杂工、房屋主人大家齐上阵。在大师傅的统一指挥下,大小栋梁之材按照编号和事先计划好的蓝图,上下左右、东西南北、青龙白虎,渐渐的一具从骨架到细枝的全木结构在院落中又生长复活过来, “人”字的屋脊威风八面的挺立着,忙活的人们在这个大的立体“人”字中上下穿梭,人的精神传递到木屋的魂魄里,合成一个“众”,看着这一副由汗水和人字构成的立体画面,我终于更深刻的体会到了中国传统中“众志成城”的含义。每棵树木汇聚成“森”,每个人物合力成“众”,世间万物万事离不开合,有合才有成长,有合才有汇聚,有合才有衍生。合和分是两个即对立又融合的概念,就好似太极阴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空间的转化,岁月的轮回。当种子从大地冒出,长成小树,小树酝酿成大树,大树和大树继续连成片组成森林,森林被采伐作为木材,木材又被加工成筑屋的栋梁,栋梁汇聚组合成大屋,大屋开始为人们遮风避雨……,多少年后大屋老了朽了散落倒塌,树木重回大地化为泥土继续滋润万物……


屋 定

 

     大屋立起来了,波浪般起伏的瓦片像墨色的水面向四方荡漾延展,承载着苍天雨露汇聚天地气息。灰和白的墙以他们坚实的脊梁托举起灰色屋顶,期盼着丰收,祈福着四方。屋顶,这一笔灰色凝重的线条分割着天与地、神和人的界面,崇高而壮伟。一直以来中国人爱把中式屋顶称作戴帽子,可能在传统文化士农工商排序里,一直把做学问出仕为官当做人生最大的追求。每一顶沉沉的官帽承载着十年寒窗的期盼,每一个形似帽翅的挑檐寄托着每一个家族多少代人扬眉吐气的希望。

    远处隆隆的雷声就像鼓点一样催促着一场粉墨大戏的登场,天空翻滚的云团好似那蟒袍上锦绣的官纹。不同的历史同一片天空,记载着多少文化的记忆和传承,历史是由一点一墨书写出来,我们的文化也是由一棵棵树筑成一栋栋屋构成一片片城……

             作者:靖波      编辑:王树和

持续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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