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问道

研究|为什么高新技术人才不选东莞,而选深圳?

小秘书:


《创意阶层的崛起》这本书中呈现的逻辑在中国城市的实践中体现得越发明显。


这篇文章告诉我们,两个禀赋看起来非常像的城市,为什么会拥有截然不同的取向。我们可能会担心,陷入“人口素质低-产业低端-人口素质低”循环的东莞,是否还能建设好那些“舒适物系统”。


不过,如果说城市就像企业,那么经营得好的城市,其数量可能本来就不会太多。或许,有一个深圳就够了,东莞不需要变成第二个深圳,但它总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城市。



深圳和东莞,区位因素、地理环境类似,在人口数量上均属大城市,没有多少文化古迹,都缺乏名牌或重点高校,更重要的是,二者都是移民城市,户籍人口占比也所差无几,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深圳户籍人口占比27.3%,东莞户籍人口占比22.55%。但这两个类似的城市,在经济产值和产业结构上,尤其在高新产业发展的格局方面,可谓截然不同。


其实,从外部环境讲,这两个城市面临着同样的压力,自汪洋主政广东期间(2007年-2012年),提出“产业转型升级”战略后,东莞作为后发城市,某种程度上受到的重视更多。


但实际情况是:从人均生产总值(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看,深圳是123247元,东莞是60556元,深圳是东莞的两倍;从2012年高新技术产品总产值的指标看,深圳的数据是12931.82亿元,东莞是3323.48亿元,东莞约相当于深圳的四分之一;2012年,深圳的专利授权量是48662件,东莞是20900件,深圳是东莞的两倍多;同年,深圳的发明专利授权量是13139件,东莞是1381件,二者几乎相差十倍;对应每万元地区生产总值,深圳消耗0.472吨煤,而东莞消耗0.632吨煤。


“在高新技术产业方面,深圳不但比东莞具有大得多的产品产值,而且具有更高的效率和质量。……如果说深圳是一个技术创新型城市,那么,东莞基本上还是一个制造业城市,高新技术产业在经济结构中所占比例较小。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暨管理学院教授王宁,于2014年7月20日出版的《社会学研究》发文,题为《地方消费主义、城市舒适物与产业结构优化》。他试图用“地方消费主义”、“城市舒适物”的概念,解释深圳和东莞的发展差异。


“城市舒适物”和“人才用脚投票”


王宁认为,在当代社会,居民作为消费者,不但重视对具体物品和服务的消费,而且越来越把地方作为一个整体性产品来消费。这种把地方作为一个整体性消费品进行选择的消费偏好和价值观念——即地方消费主义,构成一个地方或城市产业升级换代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


市民是对地方消费的主体。这样看,“与市民消费所对应的社区/城市的消费性支出,不仅是消费,也是一种投资,即人力资本投资。在这里,消费和生产功能并非截然分开或对立。”


城市的这一投资是如何带来经济回报的?这要看提供给市民消费的地方消费品的内容。王宁引入西方学者的“舒适物”(令人感到舒适、愉悦的事物)与“反舒适物”(令人感到不舒适的事物)的概念。尽管城市有诸多拥堵、污染等反舒适物,但城市里的设施也提供了更为多样、系统的舒适物,抵消了反舒适物的负面作用。相反地,乡村拥有自然舒适物,配套却不足以支撑生活的便利。


一个地方作为整体消费品的质量,不但取决于舒适物的数量和水平,而且取决于舒适物与反舒适物的比例关系。人们越来越倾向于选择在高舒适物的城市居住,人们的经济水平决定了对高舒适物的竞争能力,同时,具备高舒适物的大中城市也是物质回报最高的地方。另外,教育水平越高、文化品位越高的人,对文化舒适物有着更高的需求。地方消费主义表现为知识精英和专业技术人才对城市和地方实行“用脚投票”。而高新技术公司为人力资本密集行业,需要根据技术人才的择地偏好进行公司选址。


越来越多的人追逐高舒适物,结果体现为居住和生活成本的提升,这也是一个筛选过程。难以支付高工资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会迁出城市;而留下和进入城市的,是具备更高劳动生产率水平、能支付更高工资的公司和产业。相反地,如果低端产业无法外迁,会导致反舒适物(污染等)增加,会驱使高素质人才迁出,随之高新技术产业也会外迁。


造成产业结构差异的原因


中国也出现了类似趋势,深圳和东莞,两个禀赋相近的城市,发展水平却相差甚大,尤其在高新产业方面。


王宁也看到,其中因素之一,是深圳和东莞的级别不同。作为特区城市,深圳在产业政策上有明显的高新技术产业的偏好。而东莞只不过是一个地级市。不过,90年代后,全国各地享受的政策趋于一致,深圳的政策红利消失。


除了“路径依赖”,使东莞的产业结构难以转型外,还存在其他因素。如政府的产业政策。2010年,地方政府财政科技拨款上,深圳达到116.66亿元,而东莞只有7.98亿元。同年,深圳市的R&D(研究与实验发展)经费达到333.31亿元,占深圳GDP3.48%;而东莞R&D经费只有51.67亿元,占东莞GDP的1.22%。


人力资源结构和水平也能解释东莞与深圳在产业结构上的差异。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2010年,深圳高端人才(大学程度)数量为178万,占常住人口的17.18%,而东莞为58万,占常住人口的7.1%;深圳中端人才(高中、中专)为248万,占常住人口的23.97%,而东莞为167万,占常住人口的18.92%;相对应的是,在初中和小学程度人口的比例和数量上,东莞都多于深圳。“深圳吸引了更多的大学毕业生、科技人才和熟练工人;东莞则吸引了更多的‘农民工’或教育程度较低的劳动力。”


为什么不选东莞?


为什么更多大学程度的人选择去深圳而非东莞?无疑,这倒过来又受到了产业结构的影响。东莞无法提供给高新科技人才更多就业机会。而深圳刚好相反。


不过,王宁在调查中还发现,原来位于东莞的某高新技术产业公司(从事手机、MP3、MP4的制造),前两年不得不把其研发部门搬到深圳,因为该研发部门在东莞招聘研发人员遇到困难——这些人不愿去东莞就业。可见东莞即使有工作机会,也未必会吸引到高新技术人才。


反过来,有些位于深圳的高新技术产业公司,出于减少成本的考虑,决定搬到东莞的松山湖高新科技园区,但在对员工做摸底调查时,公司发现员工大多表示不愿去东莞,甚至有的员工因此辞职。在王宁对深圳高新技术产业公司技术人才和人力资源主管共计43人所做的访谈中,绝大多数人在被问到公司若要搬到东莞,自己是否愿意前往时,都表示不愿意。


在访谈中,王宁还发现,无论是否曾有过在东莞生活的经验,人们在问卷中工作地的两个选项里,都选择了深圳而非东莞。无论刚毕业不久、寻求上升机会的人,还是有一定经验、追求稳定生活的人,也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原因在于两个城市舒适物系统等级的差别。在王宁所做的访谈中,受访者认为,不论在商业繁华、环境清洁、市荣与城市规划、空气质量、交通设施(如地铁、机场等)与交通便利度,还是医疗、教育、文化娱乐设施等方面,东莞都比不上深圳。


环境质量方面,东莞得到了以下评价:


“就觉得整个城市的水平还是有差距的,就我们有一次,在东莞的闹市区吃饭,街边都是很臭的味道,就是沿街卖东西的都丢在那里……就突然有个感觉,东莞这管理的不行啊,好臭啊……整个东莞市还是一个有点乱的感觉。”


“那边主要是在东莞长安镇嘛,那一块附近环境要比深圳差很多,那边主要是工厂很多,那个河里面全部都是污水……我们待的那个地方污染太严重了……我们住的地方就是臭水沟,一大条臭水沟那样,来了深圳这边就发现污染没有那边严重,空气也没有那种刺鼻的味道。”


“东莞那个地方,都是工厂,然后废气、工业污染比较多,然后不管对我们自己也好,对小孩也好,伤害非常大,病害也非常多。”


对治安方面的“反舒适物”有以下描述:


“我没在东莞呆过,但我听别人说过。我姐在东莞待过,东莞经常会有人抢手机。”


“治安不好。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那个治安特别不好,经常有抢劫。”


还有一些关于人口素质的:


“其实两个城市都是打工城市,不同的地方在于……我这样说吧,东莞是一个低端的打工城市,像高薪人才在深圳这边就很多,但东莞一片一片的都是工厂,然后打工的都是普工,都是高中没毕业的那种……但你在深圳这里工作,一般都是大学毕业嘛,整个水平都是不一样的。”


受访者也谈到深圳吸引自己的舒适物。王宁对此做了归纳:


社会舒适物:包容度,没有本地人外地人区别,大家都讲普通话,居民不排外;年轻人居多,城市充满活力;人口素质高,居民文明素养高;相较北京和上海,外来高新技术人才在深圳比较容易获得户口;政府办事效率高,相较内地小城市,官老爷习气少。


自然舒适物:气温温和,冬天不冷;空气质量好,没有北上广常有的灰霾现象;环境好,树木花草多;靠近海边;靠近香港,方便前去购物。


人造舒适物:交通基础设施好,交通顺畅,出行便利;城市规划好(特别是关内),城市整洁干净;城市发展快;文化娱乐设施丰富(如深圳红树林的自行车道)


但受访者也反映,教育和医疗是深圳的“短板”。“关外”与“关内”的差距也被高新技术人才诟病。高房价被年轻人当作融入深圳的障碍。但低房租降低了他们的居住成本。


王宁认为:“由此,在各种舒适物类型上,深圳对外来高新技术人才最具有吸引力的是社会舒适物。高新技术人才偏好深圳,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二者在舒适物系统等级的差异上引起的。”


他最后总结称:“那些对高新技术产业有偏好的地方政府,不得不考虑高端人才对舒适物的偏好,不得不把保护和建设城市舒适物当作一个具有经济产出的事情来做。经济、文化与权力,在城市舒适物这个问题上,将有可能达成某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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