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街区的保护与复兴——以北京崇雍大街整治提升工程设计为例

鞠德东

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历史文化名城研究所所长

过去的将近40年，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工作形成了三个层次的遗产保护方法，包括古城整体、历史文化街区（历史地段）和文物古迹，其中的重点和难点主要集中在历史文化街区。跟古城的整体相比，历史文化街区、历史地段的实施，具体涉及到落地性、实施性，涉及到民生改善的方方面面。另外，和历史建筑和文保单位相比，历史文化街区的工作更综合、更复杂。

近年来，中央对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工作高度重视，涵盖了从宏观到微观的各个方面，有很多要求都指向历史文化街区层面。比如总书记提要在老城的保护里实行“绣花功夫”，要做到微更新、微改造，对历史文化街区提出了新深入的要求和方法。

另外，我们注意到，2019年3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下发《关于部分保护不力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通报》中，对5个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不力的城市予以通报批评。这5个城市虽然具体问题各不相同，但是问题均大多集中在历史文化街区层面，涉及到历史文化街区的整体性保护、真实性保护中的一系列问题。

正如本次会议的主题—— “伴随•成长”所提出的一样，对历史文化街区进行有效的保护和更新，需要从规划到实施全过程进行持续跟踪，实现全生命周期的规划设计服务。中规院名城所在过去几十年来，在多个城市开展了长期的技术服务工作，比如在拉萨，历史文化街区从1989年到现在跟踪了30年的设计，比如对阆中历史文化名城进行了20年的规划实践。同样，在北京，我们也持续的在做一系列的工作。今天，借此机会想分享一下我们近年来在北京老城保护中尤其是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和复兴中所作的一些工作，重点介绍一下近三年持续跟踪东城区崇雍大街保护和更新的工作情况。

中规院一直致力服务古都的保护工作，这些年来，开展了以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和复兴为主的各类技术服务，从类型上涵盖了保护规划、街区导则、专题研究、工程实施在内的各项工作。

在街区保护规划方面，早在2000年北京旧城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规划编制时，中规院就参与其中。当时中规院承担的是景山八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规划，在规划设计中的创新和特色，后来还被吸纳到各个街区层面规划编制的标准中。

2003年，在景山八片保护规划的指导下，我们承担了陟山门街街整治工程，规划提出政府主导、居民参与、渐进改善的工作思路，并开创性地进行了历史街区内市政管线改造的尝试，为北京历史文化保护区的保护实施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对全国历史街区的保护具有较重要的指导意义。

评估技术路线

其后，在2013年，我们开展了大栅栏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保护规划实施评估试点，配合市里相关部门，共同探索出街区规划实施评估的技术路线，为北京市和全国实施评估类项目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经验。

南中轴潜在文化资源分布

此外，我们还开展了一些重要地区的专项研究。例如，依托中规院南中轴地区的城市设计项目，名城所开展了对南中轴地区的历史文化文脉的传承和文化复兴的研究工作。规划从大历史观的视角，研究区域文脉传承和复兴，为大国首都的南部地区发展注入文化力量。

近年来，在老城区地区开展了包括城市更新、街区保护更新等工作。

在东城区，这两年持续开展整个东城区街区更新规划研究，以更新为目的，是落实总规、核心区控规到实施项目的重要衔接。我们当时配合了东城区对于街区如何更新、机制如何做、政策如何设计开展了一系列研究。在西城区，前些年我们开展了北京香厂新市区保护与发展规划，当时是参加了一个国际竞赛，最后获得了竞赛的优胜方案。整个项目的方案要点也纳入到了项目的控规，指导项目的继续实施。

在东城区，我们从2018年开始到现在持续做的项目是崇雍大街城市设计，这也是北京在前两年“百街千巷”工程之后，我们介入的城市设计工作。在城市设计工作编制完之后，受区里的委托我们继续进行崇雍大街的实施工程。

图片来源：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

上面是崇雍大街的区位图。在老北京的整体空间格局中，除了大家都熟知的中轴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这条崇雍大街了。实际上它不是一条街的名称，而是由多条街道共同组成的，它位于中轴线东侧，南北二环之间，街道自南北贯穿东城区，包括雍和宫大街、东四北大街、东四南大街、东单北大街、崇文门内大街等多条街道。

区位重要性：这条街道是除了中轴线之外，沿线历史文化资源最集中的一条街道。北段有雍和宫、国子监等一系列的历史文化精华区，中段有段祺瑞执政府，南端有天坛等重要历史文化遗产。这也是一条最能体现老北京生活的区域之一，我们熟知的东四街区、方家胡同、五道营胡同等富有浓郁老北京味道、保存比较好的街区都在这条街的两侧。

功能复杂性：崇雍大街两侧的建筑功能也非常复合，从南到北，既有东方广场、协和医院这样的大型商业、办公、医疗建筑，也有大量的商业和文化、旅游设施，很多功能附着在这条街的两侧。

风貌多样性：街道两侧的建筑风貌比较杂乱，缺乏特色。沿街既有保存较好的传统建筑，也有设计较好的现代建筑。另外，也有相当数量的违章搭建、简陋的仿古建筑和大量缺乏特色和品质的一般建筑。

问题突出性：崇雍大街也是一条问题非常突出的街道，地铁 5号线从南到北贯穿崇雍大街，交通的问题、业态的问题、风貌的问题等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

时间紧迫性：项目的实施时间也非常紧迫，崇雍大街综合整治提升工程是北京市 “百街千巷”工作的一部分，大部分街巷的整治已经陆续完成，而崇雍大街还尚未开始，时间周期也给项目设计带来较大的难度。

如何应对工程的紧迫性、复杂性，如何尽可能实现各方利用相关者之间寻求最大公约数，如何落实中央要求、坚定文化自信，推动北京老城复兴，如何从东城区的层面如何承上启下、探索老成街区复兴的思路和工作范式，是摆在项目组面前很关键的问题。

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做了很多工作，今天选择了四个方面简要分享。

过去，很多人经常会提“原住民”的说法，但是有时也会因理解不同走入误区，经常会碰到质疑。比如很多人问，到底什么是原住民，是住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这些问题很难说清。因此，我们更愿意用“社区居民”或者“利益相关者”的概念，其中“社区居民”更强调在地性的人群的主体性，“利益相关者”的说法更为宽泛，包含了直接相关和间接相关、核心相关和外围相关的人群的范围。

对利益相关者的考量要求我们要打开思维、扩大视野，要广泛地征求所有利益相关群体的意见。另一方面，对于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而言，不应该仅限于专业的人视野内的理解，更多的要让全社会都认识到遗产保护的重要性和价值。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通过多种形式征求社区居民、市民、游客等社会公众的意见，也通过不同渠道征集专家、部门的专业意见。在工作的不同阶段开展了包括“议事厅、工作坊、展示厅、小程序、责任师”在内的公众参与工作和方式。

比如，在工作坊的组织中，项目团队的公众参与小组开展的公共空间规划设计概念方案征集活动就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活动。这是一个针对街道中2-3处重要空间节点的设计活动，短时间内征集到上百家团队参与，不仅给空间节点设计提供了多种方案和创意，更重要的是，通过广泛的方案征集活动，激发全社会对老城保护、对崇雍大街保护和复兴工作的关注。

再如，我们组织了“认领你的街道”的工作营活动。要求参与团队用一周的时间去调研一条街道，提出对这条街道的认识和设想。这其中，最让人感动的是有一个叫做“小小规划师”的团队，团队4个人都是小学生，他们很谦虚，成果介绍的非常好，非常让人感动，几个孩子在谈他们对那条街道的认识和感受，提出希望未来是什么样子，让当时在座的听众心潮澎湃、眼睛里闪着光芒。

我们把他们成为“种子队”，称这些孩为的“种子选手”。我们经常说历史保护工作也需要广泛关注，尤其需要年轻人去关注，历史文化是需要一代一代去传承的。现在的孩子们，未来的他们才是保护的主体，他们都是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种子”，只有这些种子不断地生根发芽，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社会基础才会有，文明的薪火才能得以延续。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做了大量报道和推广，希望可以让更多人理解、支持历史文化遗产保护。

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要特别介绍一下，就是时任东四街道办主任张志勇先生。是一位特别值得敬佩的街道干部。调研之初，张主任对老北京历史文化的热情和专业程度让我们团队非常惊讶，提起老北京文化，张主任便滔滔不绝，有热情、有专业、有能力，给我们项目以很多支持，后来也成为我们项目组的“特约专家”。这也让我们更深切的体会到，只有当地人真正的热爱，历史文化保护工作才能有更广泛的社会基础。

在实际工作中，历史文化价值的研究至关重要，这也是形成保护共识的前提。因为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对于某遗产来说，甲说保护，乙也说要保护，但最后发现大家说的需要保护的内容根本不是一回事。在这里，我们对崇雍大街的历史价值和特色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对各类载体提出了详细要求，对街道的不同区段的文化特点加以总结，提出了文化展示的主题，通过建筑、景观等多种方式加以展示。

在文化身份方面，我们提到，崇雍大街是仅次于中轴线的一条街道空间，但在改造之前的整体风貌几乎让人没法感受到它是如此重要的一条街道。本次规划，我们通过各类遗产的保护展示，建筑风貌的整饬，各种历史文化要素的展示，希望让街道能够凸显其特色和身份。项目组在沿街区域利用一些空间节点，做了环境整体提升和文化展示，实施后当地居民还是比较满意的，获得比较好的效果。

过去的崇雍大街，其实也进行过多次的立面整治工作，但是多是采用“一层皮“的方式，治标不治本，导致风貌问题反复出现，难以根治。

本次整治提升工作，我们提出要采用整体性的工作思路和方法。认为不要只单纯整治建筑立面，而是要从街面走向院落。这样整体性的思维和方法说起来很简单，真正实施起来却还是面临相当大的难度。我们和区政府反复沟通，决定采用层层推进的方式，先开展沿街一进院落或者至少一栋建筑的方式，再逐步向街区内部深入，最终实现沿街及街区内以院落为单元的整体保护更新。对院落的整治方式，我们研究形成了院落分类整治的决策系统，提出了分类措施。

在研究方法上，我们强调区域性的分析研究。在研究崇雍大街时，我们特别强调要从整个片区、甚至整个古城的层面去梳理、分析这条街道，这样才能提出科学合理的解决方案。比如，在研究街道功能业态时，项目组做了大量的大数据研究，发现雍和宫边上原来有很多卖香、进香需要的商品，但是实际上受众群、购买群大多不是当地的游客或者居民，而是因为寺院的存在出现的业态，并且发展出一些批发的功能，这些功能和街道的功能并不匹配。通过分析之后，我们建议把附近的功能和业态进行了调整，恢复成“慢街素院”。

在工作组织方面，我们强调要搭建一个多专业协同、多部门联动的工作平台。通过城市设计统筹建筑、景观、交通等专业团队，通过设计单位、城管委、规划分局、街道办等多部门联动，形成合力。在院内，中规院领导牵头高位统筹。院外涉及到不同的管理部门和实施部门，尽量统一到一个技术平台讨论，这个实施过程会非常复杂，但是即便再难、再复杂，也一定要在这个平台上讨论，否则很多工作没有办法真正落地实施。

在具体的工作中，多专业协同的工作方式给项目以极大的支撑，比如，交通分院团队的研究为整个项目组提供了扎实的研究和支持，从个体的视角，以大数据的方式提供了交通系统的解决方案和多个交通节点的合理调整方案。

例如，雍和宫北侧路口原来路很宽，但经常堵车，人车混行导致交通环境比较混乱。为此，交通团队做了很细致的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以把道路断面缩窄，增加人行空间，优化机动车交通。但是区里领导和部门不理解，担心缩窄路幅、增加慢行空间实施以后道路如果还是堵的话，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但是项目组通过细致、科学的分析，消除了各方疑虑，得到了一致认可。实施后的效果证明，交通的慢行环境得到了提升，道路交通变得更加有序，达到了我们预期的效果。

整治前

整治后

这是整治前后的对比图，我们可以看到，实施后的道路空间环境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和改善。

整治前

整治后

在雍和宫大街，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难题就是“多杆林立”的问题。只是雍和宫大街，在1公里的路段，各类杆体就有约270个杆，包括交通信号灯杆、监控杆、照明灯杆，功能重复、相互冲突，缺少整体整合。我们提出了“多杆合一”的设想，获得了区里的高度认同。通过整合，近270根杆体减到了67根。在这里，负责多杆合一的交通团队和深圳分院团队，做了大量的探索和创新的工作，也做了大量的技术协调工作。因为，有的杆体，一个杆最多涉及到10来个部门，一个部门不同意，方案也没法实施，可见多专业的协同、多部门的协调有多么必要。

另外，在工作过程中，景观团队通过对整条街的景观测院和沿街景观结点分析，提出了非常系统的综合解决方案。提出从南到北对街道空间进行了再划分，形成“三条带”的处理方式，合理有序组织了街道空间的功能。临建筑是休憩过渡带，满足逛街及休闲活动。沿着道路外侧的是设施带，用于停放自行车、放置电箱、垃圾桶等设施。两者之间是通行带，用于行人步行。系统的解决方案，较好的解决了街道空间的功能组织，改造后形成了较好的效果。

各阶段实施方式建议

最后一点是关于长效工作机制的建设。一次性的街道空间整治工作实施还是可控的，但是如何保证街道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促进街道空间良性生长和持续发展，还需要有更加有效的长效管控机制和政策的保障。在这个项目过程中，我们提出统规统建和统规自建相结合的方式，近期统规统建，远期统规自建，充分发挥商户等主体的积极性，在街道建筑空间导则指引下自我设计，实现街道建筑多元化的建筑风格和手法。

城市需要规划伴行，我们的团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成长。我们也会继续做好规划伴行的一系列工作，也希望未来能够完成好崇雍的工程，讲好崇雍的故事。

报告整理：马菲.

天地之间：崇雍大街街道景观提升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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