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问道《中国文化遗产》2017年第4期
从鼓浪屿文化遗产地保护管理规划的编制与实施谈规划系统中的整体性、关联性与动态性
（下）
魏青
4. 规划策略指引下的动态调整
4.1. 基本策略
规划作为系统性的管理工具，很重要的作用是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所谓变化，既包括影响遗产价值保存状况的各种变化，也包括影响规划执行的诸多变化。正是因为这些变化因素，导致规划虽然会给出从整体到局部的既定计划和蓝图设计，但在执行中很难完全依照蓝图按部就班付诸实施。在这些变化因素的影响下，对规划主旨、系统框架和实施任务之间逻辑关系的理解，就成为在适应各种变化的动态调整中，仍能保持规划初衷、落实规划策略的关键。实际上，这也是对规划策略针对性与合理性的重要检验。如果仅是依据规划体例，以问题为导向逐一寻求解决措施的规划，很容易在这种变化中越来越丧失规划的系统性，甚至由于规划执行者无法根据变化有效调整规划执行策略，而将其束之高阁。
如前文所述，鼓浪屿遗产地保护管理规划正式颁布后，种种原因导致近期阶段实施进度的迟缓，到2015年底才逐渐进入冲刺阶段。而由于遗产本身的复杂性、与社区的紧密关系，现场考察势必要对遗产物质保存质量、全岛环境、社区状况和相对应的保护管理能力进行全面检验。这使得冲刺阶段的规划实施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不仅要落实规划近期任务中未完成的重点，也需要统筹实现一部分中期计划的实施目标，使遗产地呈现较为理想的保护管理状态，同时又不能对社区生活造成过大干扰，还要在实施中尽可能争取社区的支持和积极参与。
在这种紧迫局面下，规划编制单位和管理方共同协商，确立了冲刺阶段准备工作组织的基本思路：
1. 坚持以充分发挥鼓浪屿的优势和潜力为导向，着重保障能凸显鼓浪屿遗产价值特色的任务实施，并集中强化保护管理能力中的强项；
2. 坚持从整体保护的框架对规划任务进行重新整合，确保全岛遗产资源的保护状况和各方面的管理水平达到基本良好的状态；
3. 考虑到各方面工作相辅相成的关系，为实现上面两个目标，必须强调各项工作之间的系统联系，特别是在紧迫状况下，不能放弃必要的基础性、前期性的工作环节。
4.2. 具体任务调整
以上策略基本保持了保护管理规划制定时的规划主旨。在此基础上，于2015年底制定的冲刺阶段工作任务实施计划，将原规划六个任务框架下拆分为八组具体任务，并在各部分的工作内容中筛选出重点。
4.2.1. 管理体系建设
基本延续规划任务内容，冲刺阶段的重点是成立市一级的领导小组，落实各组工作的执行机构和责任，建立管委会和街道管理系统以及相关政府部门的协调机制；补充完善遗产保护相关的具体职能部门；补充一系列管理实施细则完善管理依据；通过提升管理人才水平加强管理能力建设。就遗产保护直接相关的具体工作来说，此阶段在管委会下陆续成立了遗产监测中心、档案资料中心和历史建筑保护修缮工艺研习基地等实施具体保护业务工作的专门机构，并组建遗产处统管遗产保护工作，切实加强了管理机构在遗产保护各专业业务方向上的管理能力和协调机制，确保了各项任务得以高效、顺畅地实施（图03）。
图03/申遗过程中逐步补充完善的遗产地管理机构
4.2.2. 档案信息与专题研究
虽然时间紧迫，但考虑到档案信息和基础研究对所有保护、展示工作的支撑作用，这段意见仍将其作为一项工作重点大力推进。主要工作内容包括：进一步支撑价值论述的人文社科专项研究，关键档案文献资料的收集获取和档案资料中心的建设。这一阶段的课题研究报告和汇集在学术期刊《鼓浪屿研究》中的新一轮文史专题研究成果，从更广阔的层面丰富了人们对鼓浪屿历史文化和遗产价值的认知，大量新发现的珍贵历史档案文献，在具体的保护展示工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些研究成果和档案资料对公众的发布，也使人们增进了对鼓浪屿的了解，甚至引发很多学术观点成为公众讨论的热点（图04），激发了公众对遗产的兴趣和关注，实际上对遗产保护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图04/鼓浪屿档案资料中心功能架构和收藏的历史文献资料
4.2.3. 遗产要素保护
由于实施周期的限制，本阶段对原规划中的维修工程计划做了精简调整，从保存状况、有限周期和岛上空间限制下可行的工程量、与重要展示工程的衔接关系等方面综合考虑，筛选了保护维修工程的实施重点。其他原计划实施维修的对象，则采取局部维修或维护措施改善保存状况。同时，对日本领事馆、廖宅、博爱医院等个别亟待维修却又无法完成维修工程的核心要素，则转换思路将其作为研究性工程试点案例（图05），集中优势技术团队投入，以展现保护工程理念、研究深度和技术水平为重点，大胆地将这几处对象分别以工程中期、前期进行中的状态迎接遗产专家考察。实际效果确实将劣势转化为优势，考察专家对这些项目的实施水平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图05/日本领事馆保护工程的技术体系
原规划中针为鼓浪屿历史建筑保护维修建立材料、工艺技术保障体系的任务，在本阶段首先通过管理机构职能设置予以落实。以鼓浪屿历史风貌建筑保护办公室为基础，整合工程专家、勘察设计人员和传统工匠建立了鼓浪屿历史建筑修缮工艺研习基地，承担传统工艺承传、保护材料和维修工艺研究实践、保护工程档案资料及实践经验积累交流等职能（图06）。这一机构，也成为专家现场考察时兴致浓厚的一个项目，与基地的人员进行了深入的学术技术交流（图07）。
图06/研习基地对鼓浪屿特色：“洗石子”工艺的样板工艺记录
图07/考察专家在研习基地与技术人员切磋交流（摄影：王唯山）
4.2.4. 历史环境保护
图08/申遗阶段优化精简的历史环境整治任务分布图
虽然时间紧迫，但冲刺阶段对历史环境的保护整治工作，仍在规划提出的第五立面、岛屿轮廓线、历史道路沿线、核心要素周边等基本层次框架基础上实施。主要调整是在整体上尽可能减少整治措施的实施强度，确保历史环境状况得到总体改善的基础上，精确筛选拆迁等强整治措施的实施对象（图08）。实施中，这一策略逐渐形成一种“微整治”的模式，相对较强的拆迁措施，大都使用在历史原貌对鼓浪屿多元文化交流特色具有突出显示作用的地方。汇丰银行公馆和三和宫摩崖题刻的整组人文景观，黄氏小宗及周边的历史空间格局，种德宫的闽南传统信仰场所，都是在这样微整治模式下凸显出来的极具吸引力的文化空间（图09）。
图09/通过微整治恢复的汇丰银行公馆和三和宫摩崖题刻人文景观（左图为建筑所在位置，中图为拆迁前，右图为环境微整治后）
在历史道路沿线实施拆迁措施的大量整治措施采取立面外观修整的方式实施，并在整治中充分考虑了对界面历史特征和社区居民合理生活需求的双重尊重（图10）。
图10/龙头路骑楼商业街巷的界面整治，综合实现了立面格局恢复、商业店招规整、城市绿化美化和规范居民衣物晾晒需求。
4.2.5. 遗产阐释与展示
阐释展示工作作为表达遗产价值的重要手段，绝不仅是“锦上添花”的工作，而是呈现价值特色和优势，甚至激发潜力的重要途径，是申遗阶段实施策略中的关键部分。因此尽管时间紧迫，但阐释展示方面基本延续了规划确定的整体框架，但根据这一阶段的实际情况对展示设施的具体项目做了调整。结合文化交流、移民文化和国际社区等价值主题着重补充了历史国际社区管理体系，文教、医疗、公共事业等方面发展，华侨精英建设成就，社区文化生活等方面的专题展馆和展示点（图11）。为了解答公众对鼓浪屿遗产价值认识理解上的疑惑，特别补充了共享遗产专题展示馆，对国内外共享遗产典型案例做了较全面的呈现，以呈现当代对此类遗产文化意义的反思，并阐述了鼓浪屿在其中的独特价值。
图11/申遗阶段对应价值主题利用遗产要素完成的展示项目
在实施全岛遗产要素标识说明系统的过程中，特别强化了对遗产要素之间历史脉络的关联关系，通过融合在版面设计中的图文描述、主题符号关联和扩展阅读信息，在展示对象之间构建起对应历史社区社会空间的网络架构（详见《中国文化遗产》2017年第4期《鼓浪屿价值体系研究》）。
4.2.6. 遗产地旅游管理
随着2014年游客量达到历史最高峰，当前旅游规模和模式对鼓浪屿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经亟待治理。因此对旅游的管理内容成为这一阶段保护管理工作的一个重点。核心工作是重新评估测算合理的游客量控制指标，并采取综合措施缓解游客行为对遗产环境的影响和社区生活的干扰。最终厦门市政府郑重做出承诺，并在申遗阶段即出台新的人流量控制指标，将原来的日最大人流量6.5万降至5万。这一以保护为重的举措，使鼓浪屿在诸多申报世界遗产的旅游胜地中显得非常特殊。也由于这样的决策，政府对鼓浪屿申遗工作的推动，也获得了更多数心向保护鼓浪屿的社区公众的理解和支持。
4.2.7. 遗产监测
威胁因素的防御监测工作在这一阶段以遗产地监测中心的建设为重点。一方面结合对遗产地威胁因素的评估分析，另一方面依托国家层面已经形成的文化遗产监测体系，在遗产专家现场考察之前，完成了监测系统的建设。该系统的建设同样关注了遗产资源的整体性和各项保护管理工作之间的关联性，强化了监测指标的综合性和应用于监测分析的数据指标的针对性。监测中心记录积累的实时资料和数据在莫兰蒂台风灾害应对、常态化的遗产保护和旅游管理，特别是新一轮游客容量指标测算等工作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图12）。
图12/申遗过程中建设完成的鼓浪屿遗产监测中心
4.2.8. 社区参与
图13/申遗过程中遗产要素使用方式对社区文化生活需求的响应
针对社区的工作在这一阶段强调了两个方向的互动关系。一方面从政府管理部门角度主动在遗产保护中响应社区需求，除上述提到的环境整治中对社区日常生活需的关注，更将原规划中遗产资源利用部分的工作与此紧密结合，尽可能多的将经过保护更新可投入使用的遗产要素开放给社区作为文化活动场所。51组核心要素中，在这一阶段仍延续社区历史功能的有10处，全部或部分开放给社区承载社区服务功能或文化活动的共19处（图13）。这使得遗产保护对社区文化生活品质的提升方面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并在总体上获得了社区的理解和认可。由此，另一方面搭建政府与社区利益相关者沟通、合作渠道，鼓励社区参与遗产保护的工作得以顺利开展。最主要的成果是2016年初社区公共议事会的成立和运行。该议事会由社区发起，议事成员经选举由各方利益相关者代表组成，居民代表占总成员比例超过50%。他们在申遗阶段积极参与、推动政府在遗产保护和社区管理方面的政策制定、完善工作（图14）。这些双向的互动努力，使政府和社区对遗产保护的认识逐步统一，并建立起相互理解、信任的协作关系。随着档案文献资料及研究成果通过阐释展示渠道的传播，社区民众对鼓浪屿遗产认知和保护管理方方面面问题的探讨越来越公开深入，尽管仍有各种争议，但社区整体的文化认同和文化活力呈现出良性、积极的发展趋势。在这种氛围下，以遗产资源提供的文化空间为载体，社区自发的各种文化艺术活动日渐丰富和多样（图15），由此呈现的社区文化面貌，又成为对遗产地价值内涵最具说服力和感染力的展示。
图14/鼓浪屿公共议事会的组织结构和议事活动
图15/鼓浪屿社区各类文化活动
5. 关联性、整体性与动态性
遗产地的保护管理规划，作为《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要求的遗产地保护管理体系中的重要内容，是以遗产价值为基础针对整个管理体系制定的管理实践框架，目的是为文化遗产地应对变化提供战略性的长期保护策略。这就需要规划的制定基于系统化的思考方式。而关联性、整体性和动态性，正是系统思考方式的关注要点。
鼓浪屿代表了文化遗产地的一种典型状态，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一个较为复杂的系统。鼓浪屿文化遗产保护管理规划的制定和现阶段实施成效，体现了基于关联性思考制定的整体性框架和策略体系，对于此类文化遗产保护管理的有效性。申遗冲刺阶段对规划任务的动态调整，并没有脱离规划设定核心框架，也证实了规划整体策略的适应性。不仅文化遗产地保护管理规划，对于很多具有一定规模，构成内容较为复杂的文物保护单位保护规划，也需要从关联性、整体性、动态性等方面加强规划的系统性，完善规划的策略组织和执行机制。
鼓浪屿保护管理规划在执行过程中的动态调整的实现，是基于规划实施者和规划编制方的紧密合作。事实上，对一个系统性规划的执行组织，其复杂度不亚于一个保护工程的实施组织，客观上存在更大的变化可能性。对于保护工程实施，在交付蓝图之后勘察设计方现场配合的必要性已经被广泛认同，但对于保护管理规划，总体上似乎尚未摆脱蓝图式的实施模式。规划实施中缺乏根据变化对实施计划进行动态调整的探讨和深入思考，或许是那些本来编制中融入了系统性思考的规划，但在实施中逐渐丧失生命力的一种因素。或许正是因此，本来有着较高起点，历经十余年发展的保护规划，在很多业内人士眼中最有价值，最需要被深入探讨的成果部分，仍是其中最为机械的保护区划和工程项目清单。
诚然，从规划系统性思维的这三个角度回顾反思，也会发现当时制定鼓浪屿文化遗产保护管理规划的局限性。特别是在遗产地概念刚刚形成，保护体系初步建立的阶段，规划关注的重点仍是以建成环境中的物质遗存保护为侧重。在保护对象的整体性方面对自然植被景观的关注明显不足；虽然已经将社区作为规划策略制定中的重要考虑对象，但并没有针对鼓浪屿复杂的所有权状况与保存状况、利用状况之间的关联关系做深入探讨，研究制定更深层次的管理机制调整策略；也没有在研究当地社会经济发展规律的基础上更前瞻地对旅游等产业发展提出有预见性的调控策略。
鼓浪屿已经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将在这个平台上开启下一个发展阶段。保护管理规划也需要思考新阶段可能面临的变化和挑战，再次用系统思维的这三个角度考量制定未来保护管理策略。期待上一阶段的这些遗憾，也可以在新的规划中得到弥补，更期望鼓浪屿可以在世界遗产保护理念的指引下，步入更加良性的可持续发展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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