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旭川 | 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方法研究

街道是城市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街道空间具有开放性和可达性，除通行之外还提供短暂停留和休憩功能。街道塑造的不仅仅是交通行为空间，更是城市重要的公共活动和交往空间。深层次看，街道还体现着城市基本的生活秩序和社会风貌，街道环境品质是体现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水平的重要窗口^[1]。对街道状况进行评价可有效改善街道品质、解决实际存在问题、激发空间活力感知，进而促进社会氛围整体的繁荣和谐、增强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和获得感。

本文以健康街道评价为研究对象，重点关注街道物质空间环境和居民的身心健康。在借鉴国外健康街道理念和方法的基础上，综合考虑城市社会、经济、环境等因素构建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体系。同时以精细化管理服务为导向，将健康街道评价与城市治理、评价结果与实施改善紧密联系，持续监督和优化街道的安全性、便利性和环境品质，为街道空间治理与改善的科学决策及有效实施提供技术保障。

伦敦健康街道方法(Healthy Streets Approach)是由英国公共卫生专家、交通规划师露西·桑德斯(Lucy Saunders)提出，评价街道环境与公共空间中城市、交通要素对健康影响程度的方法^[2]。2014年，该方法首次被纳入伦敦交通局颁布的第一个《健康行动计划》(Health Action Plan)中。2018年，《市长交通战略》(Mayor’s Transport Strategy)将此作为宜居城市建设和住房改革的核心方法和重要抓手，以此促进居民健康、提供良好出行体验和支撑经济持续运转。2021年，《大伦敦空间发展战略》(The Spatial Development Strategy for Greater London)正式发布，健康街道方法成为确保城市发展的重要抓手。该方法将促进健康和减少健康不平等作为公共空间规划的核心要素，改善市民因小汽车出行而缺乏运动、街区空气质量不佳等问题。通过规划合理的步行、自行车交通网络，提供有吸引力的休憩环境，使街道成为主要的社交场所^[2]。

从使用者的体验和感受出发，伦敦健康街道评价方法将街道健康程度与感觉友好、易于过街、遮阴休憩、停休场所、噪声可受、乐于步骑、感觉安全、观光赏景、感觉放松、空气清洁等10个核心要素关联。评价体系由客观定量评价、主观定量评价和改造指引手册三部分构成，在基础设施评价、满意度评价、实施落地成效三方面保证街道不断健康发展。其中，客观定量评价以相邻路段为单位，通过量化指数方式表征评价结果，是规划技术人员客观分析街道状况并提出改善建议的主要依据；主观定量评价通过调查方式获得使用者的直观感受，是街道第一参与主体的直观认定，体现了对街道空间的关注程度；改造指引手册通过成熟的街道设计改善案例指导规划技术人员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和路径。三者之中，客观定量评价因分别对街道现状及规划情况进行评价打分成为街道改善最重要的评价方式。

健康街道客观定量评价主要通过量化评价的表征结果对比前后改善效果。其指标体系分为两级：由10个一级指标衍生出31个二级指标，涵盖机动车交通、步行交通、自行车交通、街道要素、公共汽车服务、公共交通接驳换乘等多个方面(见表1)。在具体评价时，根据打分标准对二级指标依次打分，并根据一、二级指标之间的映射关系以及不同级别指标的累加关系进行核算，最终得出健康街道评价总分^[3]。伦敦健康街道评价指标体系的两级指标并非一一对应，每个二级指标可用于评价多个一级指标。例如街道树木可作为感觉友好、遮阴休憩、停休场所等评判依据，体现出通过合力促进目标实现的良好愿景^[4]。

北京市最早于1994年在东城区开展健康城市试点建设工作，并紧随《“健康中国2020”战略研究报告》《“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等国家战略取向稳步推进健康城市建设。2019年，《健康城市蓝皮书：中国健康城市建设研究报告(2019)》指出，“十三五”期间北京健康城市相关的16项指标已提前完成，健康北京建设成效显著，居民健康水平稳步提高^[5]。2020年，健康北京行动推进委员会发布的《健康北京行动(2020—2030年)》指出，要将健康北京理念深入人心，居民主要健康指标总体优于高收入国家平均水平^[6]。

北京市已有多个涉及健康城市建设的文件(健康城市评价、城市体检、七有五性评价^①等)，重点内容为居民出生率、死亡率、教育水平、养老床位数、传染病、慢性病等。这些文件内容仍是以健康结果为导向的“小健康”评价体系，而伦敦健康街道的评价体系则是以街道空间为载体对社会综合发展水平进行客观评价和良性治理，是以健康的建成环境为切入点对城市“大健康”环境水平的评价。因此，针对北京市健康城市现有评价标准，有必要从城市建成环境角度引入伦敦健康街道方法来丰富北京健康城市的定义及内涵。通过物质空间环境的改善提升城市治理能力和精细化管理水平。

参考伦敦健康街道方法并结合北京市现状，研究制定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方法。该方法的实践落地需要明确相关适应性原则，突出对物质空间环境改善及社会治理效果的积极作用，以适应现代化城市管理的客观发展需要。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方法适用性分析涉及发展阶段适用性、管理问题适用性和评价标准适用性等方面^[7]。

1）发展阶段适用性。与欧美国家人行道、自行车道建设缺失不同，北京市绝大部分道路均配有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因此，北京健康街道的评价标准不在于有无，而应注重既有设施品质的提升。由于既有大部分街道存在非机动交通空间宽度不足、公共空间缺失、过街设施不完善等问题，评价指标更应体现在道路通行便利度、街道空间品质、道路设施完善度等问题的筛查上。

2）管理问题适用性。北京市道路设施布局已基本完善，但由于管理缺位，街道环境仍然较为混乱。结合现代化城市治理要求，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应更加关注城市管理问题，确保街道步行、自行车交通环境和人群活动不受其他因素干扰。同时，应注重空间品质对人群不良行为和心理的影响，对相关衍生问题及时进行阻断。通过街道环境的优化改善，提升使用者的身体和心理健康，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

3）评价标准适用性。为保证街道高品质建设，北京市出台多项设计标准，如《北京市步行和自行车交通环境设计建设指导性图集》《步行和自行车交通环境规划设计标准》(DB 11/1761—2020)、《北京街道更新治理城市设计导则》等，对道路、场所、交叉口建设提出了明确要求。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标准应结合已有成果进一步深化，制定详尽的评价指标体系，引导街道健康、品质化发展^[8]。

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方法关注市民身心健康领域，综合考虑社会、经济、环境等多方面因素，通过城市“大健康”环境水平来影响具体人群的“小健康”水平，促进城市整体的和谐有序发展。健康街道评价目标为：营造良好的建成环境气氛，构建舒适宜人的公共活动空间，保障出行的安全、连续、舒适。通过对健康方式的宣传，鼓励居民绿色出行、参与户外公共空间生活，以此培养居民健康的理念和生活方式；进而培育良好的社会氛围，促成友好的建成环境，消除社会不和谐、不稳定因素。在评价过程中，除对现状街道进行评价外，还需对优化后的设计方案进行二次评价，以达到量化评价、督促改善、科学决策的目的。

身心健康是社会和谐、物质和精神文明双效并举的重要表现。北京健康街道评价体系通过指标的映射作用督促问题改善，促进上述目标的达成，具体包含8个一级指标(目标愿景)和20个二级指标。一级指标重点明确街道健康发展的方向(包括精致友好、健步悦骑、感觉安全、停休场所、观光赏景、易于过街、遮阴休憩、噪声可受)，二级指标则根据北京发展背景设置了必评项、减分项和加分项。一、二级指标之间存在一对多的映射关系。必评项指标的选取原则为保障街道设计底线，提倡绿色出行；评价重点是机动车交通对非机动交通的影响程度、人行道/非机动车道有效宽度、交叉口和路段过街设施设置、是否鼓励绿色出行、街道是否安全等。减分项指标的选取原则为体现当前重点问题，评价指标是机动车与非机动车的停放秩序。加分项指标选取则以促进街道品质提升、类型划分、改善措施的制定等为原则；评价指标为街道绿化品质、交通稳静化措施、公共空间营造、休憩设施布设、改善行动举措等(见表2)。

表2 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体系

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既对标国外，又要符合北京实际发展背景，回应百姓解决问题的诉求。因此，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在设计上进行了柔性的增补。一方面，体现国外城市健康街道评价的重点内容。另一方面，借鉴中国已有评价方法，融入当前城市工作及民生关注领域，明确差异性及关注重点，形成基本的指标体系内涵。同时，为体现在社会治理方面的作用，在城市街道安全、交往空间营造、人文环境塑造等领域通过打分标准的细化，形成有利于促进社会和谐稳定、居民身心愉悦的映射内容。此外，为更好地保证指标的适用性，在制定过程中还选取北京主要街道进行了实践论证和公众调查。通过不断修改完善，力求实现便捷、精准、快速地识别影响街道环境品质的负面因素。

首先，街道品质的提升会引导市民选择绿色出行，更有利于促进全民健康。因此，结合现有的设计标准、指南，以必评项的形式识别制约街道健康发展的关键问题，保障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的规划底线，例如通行宽度、平整度、安全性等。其次，街道的健康发展不仅有赖于设施布局，也与后期管理维护直接相关，管理缺失将导致街道失序、出行不便、安全风险等问题。因此，北京市健康街道评价体系加入了街道管理相关的评价内容，以减分项的形式对管理问题进行评价，例如机动车、非机动车停车秩序等。最后，为响应市民关切和诉求，对社会焦点问题以加分项的形式进行评估，例如街道整体品质、空间营造、安宁交通等方面的问题，让环境改善成为解决社会矛盾的有效途径。

采用主、客观相结合的方式，以客观评价为主，对街道整体的环境品质进行评价^[9]。其中，主观评价以街头访谈为手段，重点关注使用者在街道改善前后的体验和感受；客观评价采用量化评价方式，包括对现状路段、改造方案(或已实施)两部分进行打分。客观评价的具体评分采用非等权重的计算机制，必评项采用百分制计算，而减分项、加分项作为问题识别和引导改善的重要指标具有较高的权重比例，在必评项得分基础上进行直接加减计算。参考相关评分机制，必评项设置0分、1分、2分、3分的分数标准；加分项、减分项分别设置+3分、+2分、+1分、0分和-3分、-2分、-1分、0分的分数标准。必评项采用百分制，满分100分。加分项和减分项分别在必评项的基础上进行直接加减计算(加分项最多15分，减分项最多6分，评价最高得分为115分)。

除客观评价外，健康街道评价还强调在改造前、后阶段进行主观评价，主要以公众参与方式征询居民满意度、考察街道的现状利用及改善效果。具体评价内容包含若干必答问题和可选问题，必答问题涉及使用者对街道的相关感受(安全氛围、空气质量、绿化品质等)、对街道整体的满意度及改善建议等；可选问题结合街道特色及市民实际诉求等因素可灵活添加。

选取北京市三里屯地区亮马河路段开展试点研究，探索基于健康街道理念的街道空间治理与改善方案。试点路段为亮马河南路及相交路段三里屯北小街，依傍亮马河滨水景观带，处于三里屯商圈及第二使馆区范围内，自然和人文基础条件良好。路段内拥有商铺、酒吧、餐馆等各类服务性场所，是人员活动集聚地区(见图1)。路段现状反映的是2020年街道情况(见图2)，目前该路段已完成优化改造。

图1 试点路段位置及周边概况

图2 路段现状实景

通过现状评价梳理出若干问题：1)停车问题普遍存在，滨水沿线道路空间及重点场所所在路段普遍被占用为停车场；2)交通组织需要优化，现有道路交通组织及人车混行方式导致局部交通拥堵，特定时段尤为严重；3)街道公共交往空间缺乏、配套设施不足，现有沿街商业店铺无法提供舒适安全的场所环境，地区缺乏人文塑造。此外，街道空间消极化较为明显。由于缺乏设计引导，呈现出城市的“背面效应”——露天野游、栖身过夜等现象造成一定的社会治安管理问题，难以形成交往活力、安居生活等健康城市氛围。

运用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体系识别出试点路段制约健康环境品质的关键问题(见图3)。街道现状评价得分仅为67分，具有较大的提升改善空间。其中，出行安全保障问题最突出，主要表现为步行和自行车交通空间路权被侵占、有效通行宽度不足、安全感缺失。同时，街道品质也存在明显短板，如夜间照明不佳、休憩点位不足等。此外，本次评价中有3个减分项，分别为非机动车道有效宽度不足、机动车停放秩序杂乱、街道场所空间缺乏。以上问题潜藏着对地区的负面影响，易诱发治安管理和犯罪事件。因此，改善方案应优先弥补上述不足，通过停车秩序治理、道路横断面调整、行车组织优化、空间场所营造等手段确保非机动交通路权和环境改善。

图3 试点路段现状评价结果

以现状街道评价结果为依据，改善方案侧重提升低分指标，重点解决评价中最紧迫、最严重的问题。编制概念方案设计指引，并采用后评价方式对现状问题的改善加以验证，最终提出具体的优化策略。

1）统筹功能、合理分配，优化道路横断面设计。

结合评价发现的路权保障问题，改善方案侧重引导街道空间更为合理布局^[10]。具体建议包括：东西向道路整体统筹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步行空间和滨水绿带，拓展了人行道可交往利用空间，并将非机动车道与滨水空间深度融合(见图4a)。通过丰富步行和自行车通行路径和户外休憩场所，南北向道路提高了整体通行效率和空间利用品质(见图4b)。同时，确保人行道与非机动车道通行有效宽度满足《步行和自行车交通环境规划设计标准》(DB 11/1761—2020)。

图4 试点路段道路横断面改造优化示意

对于现状道路存在的机非混行现象，改善方案将非机动交通空间统一设置在道路一侧(即单侧双向非机动车道)，宽度为5 m。独立的非机动车道空间有利于提升非机动车交通的吸引力，更有利于非机动车交通系统与滨水空间景观和街道消费服务的一体化融合(后续评价中得到肯定)。但是，单侧双向非机动车道设想也存在一定弊端，如机动车与非机动车、双向非机动车之间的安全有效隔离，交叉口交通组织等均存在困难，难以适应交通量较大地区和现阶段居民出行习惯，存在交通安全隐患。因此，应以方便出行、舒适安全为原则，结合所在地区具体条件做更进一步的研究^②。

2）高效管控、有力组织，提升道路整体通行效率。

结合道路横断面调整，对路段的行车组织进行优化。具体建议包括：东西向道路维持原机动车双向组织，南北向道路机动车交通由双向改为单向(由南向北)行驶，结合周边城市道路网统筹保障机动车通行(见图5)。考虑到现状周边商业餐饮功能众多、停车需求较大，在道路内设置独立设施带(可停车路段设施带宽度为2.5~3.0 m，其他路段为1.5 m)，将停车管理、街道绿化、场所营造和街道家具统一安排在设施带内，利用有限的街道空间资源合理解决多样化的需求(见图6)。

图5 试点路段行车组织优化示意

图6 道路设施带整合效果示意

3）挖掘资源、改善品质，塑造街道场所活力空间。

由于现状街道休憩、照明等配套设施不足，结合三里屯地区功能需求，通过优化路面铺装设计、增加照明灯杆、配置街道家具等措施给行人提供更多的便利。同时，在沿街路段设置餐饮消费区，提供局部外摆休憩空间；在交叉口及街角处打造口袋广场，可在此举办各类小型活动、塑造人文地标；加强滨水空间与道路空间有机融合，丰富街道的交往生活和艺术趣味(见图7)。

图7 街道空间改善概念设计

基于上述改善策略形成试点路段概念方案设计指引，并对改善方案进行二次评价。试点路段在街道安全舒适、非机动交通顺畅、停放管理规范和公共空间品质等方面得到明显改善，相应的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宽度、机动车停放秩序、公共空间营造等二级指标分数显著提高。设计指引包括：优化道路横断面，拓宽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提升非机动交通顺畅度；设置单向车道，优化交通组织，降低机动车车速及噪声影响；挖潜街道公共空间，改善绿化遮阴和休憩设施，优化街道环境和提高舒适便捷性；等等。公共空间和交往元素的有益植入形成对街道品质的正向激励作用，实现了社会良好氛围的营造和街道健康活力的提升，为后续实施改造工作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见图8)。

图8 试点路段概念设计后评价结果

本文对健康街道理念及启示进行阐释，制定了北京健康街道评价体系框架并明确了指标内容。通过对亮马河南路及三里屯北小街试点路段存在的问题进行剖析，形成概念方案设计指引，并采用二次评价验证实施重点和改善效果。亮马河南路最终部分采纳了前期的规划思想，结合亮马河滨水空间环境整治对非机动交通系统进行了更新改造。试点路段虽未完全按照概念方案设计指引实施，但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方法不失为促进健康街道建设的有益探索，尤其体现在引导街道品质提升、丰富社会治理途径方面，对公众身体和心理健康及社会繁荣稳定做出规划领域的积极贡献。

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方法仍然存在一定不足和改进需求。大部分街道评分基本为50~60分，不同等级街道的评分差距不大，存在评价雷同现象。此外，北京健康街道评价指标体系的范围较广，涵盖了日常出行中容易忽视的问题，包括：噪声、街道活力、休憩设施等。因此，部分评价结果存在与公众认可度不匹配的现象。未来，一方面可进一步提升健康街道评价的信息化水平，如通过街道视频监控、专人照片拍摄等方式关联到评价中，自动诊断识别并呈现评价结果，做到定期更新，及时发现问题并加以改善；另一方面应增加健康街道理念的公众宣传，并将健康街道评价方法进一步由街道向街区拓展，实现从街道到街区社会治理单元的完整覆盖。当前，持续探索“规划面向社会治理”，促进建成环境水平的不断提高。健康街道评价作为一种规划技术手段将在城市治理领域发展成为潜在的重要工具。

① “七有”即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五性”即便利性、宜居性、多样性、公正性、安全性。

② 从交通人性化发展角度考虑，对试点路段概念性提出单侧双向非机动车道设计。由于存在诸多实际问题，改造中未做进一步深化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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