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疑虑。1月初即听到了关于武汉出现传染性肺炎的风闻,但家乡的朋友圈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显得风平浪静。只依稀记得,有人传了“谣言”,又被辟了谣。询问在武汉的朋友,也是没做任何防护的无戒备状态。自带风险识别属性的我,一开始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抢订绕开武汉转乘的路径。
随即传闻开始显真,并持续发酵。1月9日,确认病原体为冠状病毒;1月11日,通报第一例病亡;1月15日,有限人传人;1月16日,通报第二例病亡;1月19日,可防可控;1月20日,肯定人传人。
当机立断,在出行前购置了口罩和免洗消毒液。供好了猫主子至少一周的粮草。似又觉隐隐不安,留了备份钥匙给邻居。就这样,揣着一张不知是谁的临时退票,乘着铁轨驶入了迄今历时30日有余的封城记。
沪上居民的警觉与自律同比超前。出行前,我在采购时便发现居所附近便利店、药店与商超的口罩和消杀物品均已短缺和接近售罄。乘地铁去虹桥火车站,一路粗略观察车厢和站台上的乘客,戴口罩率超过八成。虹桥火车站内,候车和乘车人群佩戴口罩超过九成,接近百分之百。
七小时车程,一路未敢摘口罩,不购买火车餐食,免洗消毒液不离身。封闭的车厢内,有几位乘务人员没有任何防护,几近“裸奔”。我提醒他们要戴口罩,然后匀了一个富余的给列车上收拾卫生的阿姨。与以往相比,车厢内异常安静、谦让,井然有序得不像是一场春运。段子手们笑言,平时消停不了的熊孩子、车厢喧闹与影音公放,病毒都给治了。途中听闻列车不再停靠武汉所有站口的消息,询问乘务员,答复是照常停靠汉口站5分钟。我明显感受到,在这静止的5分钟内,车厢空气中悬浮的张力。在沿站停靠,有人上下,以及周围有人起身走动时,我也会下意识地捂紧、盖住吃了一半的泡面。千般嘱咐接站的家人一定要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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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log《春运》(00:25)
瓮中灭毒
湖北省各地封城的消息让人慌了。交通管制之下,各路物流、运输相继停摆。视具体防控情况而定的“疫情有期徒刑”,虽有期限,但不知终日。主动隔离,不出门,不添乱、全力做好家人防护,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我的猫可怎么办?有备用钥匙的邻居回山东过年了,剩下的粮草,就算“毛孩子们”省着吃,最多只能挺过10日。在各种预期不确定下,焦灼开始生根。
闭户十日有余,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先有禁止私家车通行,后又传将严格封闭式管理。附近的沃尔玛商超,从限时,到限流,再到不对顾客开放,只承接统一订购。
2月16日起小区实行全面封闭管制,生活物资由社区统一安排配送。
为了减少在外时间,我和父亲分两路行动,强调完所有可能的病毒传播途径,没有花费太多说服成本后,父亲就头顶浴帽、身披雨衣、脚踩鞋套、戴着手套、墨镜、口罩,揣着酒精小喷壶,全副武装出发去沃尔玛超市。人群间隔1米,有序排队。
引导秩序的商超工作人员指着父亲对其他顾客宣扬,大家都看看这位老爷爷,防护榜样做得好。父亲回来向我们复述当时境况,引得我们捧腹不已。我猜他不服老的内心,那一刻是拒绝老爷爷这个称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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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log《封城记之关心粮食和蔬菜》(00:30)
疫情陡峭爬坡。深夜追着殡葬车凄厉哭喊妈妈的姑娘。在医院门口失声痛哭没有爸爸了怎么办的女孩。为救治家人而努力学习使用微博试探着先发了一句你好的老人。身患肾疾无处透析而身体浮肿,绝望得从高楼一跃而下的病人。2月6日晚经抢救无效去世的那位眼科医生校友。当病亡案例从初期为年老或患其他基础疾病的人群,蔓延至尚处年富力强之列,焦灼在疯长。
省内首次新闻发布会。念了很多数字,也念错了很错数字。唯独没有致歉,也没有拜托其他省市善待流落在外的湖北人和武汉人。个例可责、瞒报可憎,但多数人却是无辜。求生是本能,换做疫发他处,面对不可知的病毒和明显有限的医疗资源,也未必能做到所有人无一逃窜、原地就范的尽善尽美。贴上地域标签后,不分青红,打倒一片的嫌弃、指责与谩骂,如芒在背。
所谓感同身受,真的太难了。即便有双同款的鞋,也未必走过那相似的路。伴随疫疾在他国蔓延以来,相继有仇视华人的言论与行为出现。此时,看到非疫区的人感叹,这何尝不像当初对湖北人和武汉人不加区别的恶言相向呢。
Well, it takes one to know one。(半斤八两相伯仲矣。)
次生灾害
同为隔离,非疫区与重疫区不可同日而语。在湖北,病毒与病患的密度和省外不在一个数量级别,医疗资源也根本承担不起数万人的并发接诊量。“麻烦”与“惨烈”这两个概念全然不在一个感受维度里。前者是久憋成乏的物理束缚,翘首的是疫情结束后火锅、烧烤、奶茶、蛋糕的排列组合如何愉快又不失和谐地展开。后者是不知命归的身心围困,忖度的是如何百无一漏地做好防护,才能搏得避开病毒的随机概率与幸运。
截至2月20日的数据显示,湖北地区的重症病例病死率和确诊病例病死率都高于全国,累计病亡例占全国总数更是超过95%。而这或许还不包含因次生灾害造成的缺医少药与自行了结。这些癌症、慢病病人只能煎熬,熬过拐点,才有存活希望。
数据来源:国家及各地卫健委、东方证券
疫情如同一面照妖之境。有演砸穿帮的,也有执言请缨的。街坊邻居买到过35元一颗的大白菜。外省捐赠的菜蔬何以烂在仓库,又何以挑挑拣拣选择性地出现在一些社区。各国各地捐予的大笔物资又流落何处,消耗几何。混乱是黑箱。有些是惯性使然,有些是铤而走险。狮家族训,有债必偿。(《冰与火之歌》)欠下的终归得偿还。于人于事,于天于地。
某日席间,电视播报着最新确诊、病愈和死亡人数等数据。父亲端坐桌边,久未出筷,幽幽然咕哝一句,昨天有位同学染新冠去世了。母亲叹了声气,望向父亲说,你还记得以前常去吃饭那家餐厅的女⋯⋯父未等话落,接茬说,我连男的都不记得,哪记得什么女士哟。
噗。这些时日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被父亲强烈的求生欲逗乐了。
母亲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那位女性故人在毫无症状的情况下,于几日前一个早晨突然倒下,当日下午即已病逝火化。病亡之迅疾,令人唏嘘。
片刻笑意立而转为沉默。他们都曾是谁的父亲、母亲、儿女、伴侣、挚友,如今已是每日新闻里仍在上升的没有姓名的统计数据。
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有记者采访北野武,他说“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或八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每一数字背后的个体伤痛都如泰山压顶,碎裂了整个家庭。
战疫之后,只希望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这疼,和重疫区的这一份隐忍与牺牲。
(作者系前财经媒体人)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市政厅):“隔离”日志|荆州封城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