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问道

存量时代的规划逻辑重构与规划院业务转型


当中国城市化率突破 66.2%,城市发展已从 “增量扩张” 迈向 “存量优化”。简单来说,增量发展就像不断盖新房子、开辟新城区,依靠新土地开发推动城市规模扩大;而存量发展则是在现有的城市空间里做文章,更注重优化资源配置、提升城市品质。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城市规划行业正经历一场从 “空间资源操盘” 到 “城市风险治理” 的深刻转型。本文结合行业调研与政策导向,剖析行业面临的挑战,探索转型路径,为规划行业在存量时代的价值重塑提供参考。


行业危机的现实图景

人才流失与需求重构的双重压力


专业吸引力下降:发展模式脱节的显现


教育部2024年学科监测数据显示,某985高校规划专业学生净转出率达45.3%,同时有评估表明,32%的新城规划在5年内人口集聚率低于40%,规划效果大打折扣。这背后反映的是规划行业与城市发展阶段的 “模式不匹配”。随着土地财政贡献率从48%降至27%,规划的核心任务不再是增量时代那种通过开发新土地、做大空间规模来推动发展,而是转向存量时代如何防控城市发展中的各种风险,保障城市安全稳定运行。


政府需求的范式转移


存量时代,地方政府的规划预算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以某中部城市规划局为例,年度规划经费从3000万元压缩至1200万元,其中60%的资金用于 “债务风险评估”” 政策合规性审查 ” 等新的服务领域。这种需求变化背后,潜藏着政府债务风险的现实压力。


在增量时代,为追求城市快速发展,规划倾向于做大规模,通过不断开辟新城区和大型项目来拉动经济。然而,这种发展模式导致政府投资项目额度持续加大。新城区建设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土地征收、基础设施建设;大型项目也离不开财政资金的支持。但土地出让收入的不确定性、项目收益不达预期等因素,使得政府在大规模投资后,难以获得足够的资金回流,进而导致债务负担不断扩大。当城市发展进入存量阶段,累积的政府债务风险已不容忽视,债务负担成为制约城市发展的重要因素。这种风险的本源,正是前期规划做大规模带来的连锁反应 ,规模越大,债务风险也就越高。


如今,这种需求变化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 增量时代:主要围绕 “土地开发实施方案编制”,重点是运用技术手段实现土地资源的资本化,通过开发土地获取收益。


  • 存量时代:以 “发展风险防控报告” 为核心,关注如何防范决策失误,保障公共资产安全。风险的本源——政府的债务负担和规划做大规模带来的风险,规模越大,导致政府投资项目的额度持续加大,进而进一步扩大债务负担。


某直辖市规划院的业务变迁极具象征意义:2015年控规项目占比72%,图纸收入支撑80% 营收;2023年“城市风险评估”“政策合规性审查”类项目占比达65%,传统图纸业务仅存18%。这种转变的本质,是规划从“土地增值工具”回归“公共政策本质”—— 地方政府购买的不再是漂亮的效果图,而是能避免决策失误的“风险诊断书”。正如麦肯锡的核心价值不在于绘制商业蓝图,而在于揭示战略盲区,规划的专业价值正从” 创造新的发展增量 “转向” 守护现有的发展成果 “。



转型的本质矛盾

规划认知与时代需求的脱节


规划行业的深层危机,本质上是专业价值认知体系的整体偏移。当城市化率超过66.2%,规划的核心使命已从 “开发空间资源” 转变为 “优化空间治理”。行业危机的根源在于,对规划作为 “技术化公共政策” 的本质认识,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求。


忽视治理本质:工具理性的局限


《城乡规划法》(2019修订)第一条明确规划的核心使命是“协调城乡空间布局,改善人居环境,促进城乡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但目前大多规划机构仍将业务聚焦于图纸绘制,忽视其作为“技术化公共政策”的风险防控职能。


从公共政策理论来看,规划本质上是 “空间维度的公共选择”,其核心功能是通过技术手段降低城市发展的不确定性。就像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乔治・阿克洛夫提出的 “柠檬市场” 理论,规划的风险评估机制本质上是解决城市发展中的 “信息不对称” 问题,避免低效投资和资源错配。在存量时代,这种治理本质更加重要:当城市更新涉及复杂的产权重组、利益博弈和政策合规性问题时,规划师的核心能力已从 “设计空间形态” 提升为 “为风险系统建模”。


重构治理逻辑:存量时代的三大转变


规划的“玩法”变革本质是“价值坐标系”的转换,体现在以下三重底层逻辑的重构:


1. 从“机会驱动”到“风险约束”的思维反转


增量时代的规划遵循“机会优先”原则,核心是挖掘土地开发潜力,如通过容积率提升、用地性质调整实现土地溢价。而存量时代转向“风险优先”,首要任务是识别“不能做”的领域,如债务率超120%的地区禁止新增政府投资项目(财政部债务红线)。这种思维反转体现在规划成果中,表现为从“开发方案集”到“风险清单+替代方案库”的转变。


2. 从“单一技术”到“复合治理”的知识迭代


传统规划依赖工程技术与土地经济学,而存量规划需要整合风险管理学、公共财政学、法律政策学等多学科知识。以专项债项目评估为例,规划师需同时满足:


  • 政策维度:符合《地方政府专项债券管理办法》第 17 条“资金用途不得用于商业地产开发”。


  • 经济维度:通过 DSCR(偿债备付率)模型测算,确保项目收益覆盖本息的倍数≥1.1。


  • 社会维度:运用基尼系数评估,避免更新项目导致原住民居住成本增幅超过可支配收入增长率。


3. 从“静态蓝图”到“动态校准”的实施范式


增量规划的“一次性交付”模式,在存量时代暴露出显著缺陷。监测显示,全国新城规划平均人口目标完成率仅62%,根源在于缺乏动态调整机制。国际经验提供了转型参照:


  • 新加坡:《开发指导手册》每季度更新土地使用强度,根据人口迁徙数据动态调整住宅用地供应;


  • 伦敦:《规划实施监测框架》实时追踪23项核心指标,包括就业岗位增长率、住房空置率等,当指标偏离度超15%时启动规划修编。


这些动态治理工具应成为中国规划的标配,如2023年上海浦东某工业区规划,通过实时监测企业税基增长率,在实施两年后及时调整产业用地布局,使土地产出率提升40%。



破局之路

构建风险治理导向的行业转型框架


规划行业的存续与发展,需超越个体技能提升的局限,从行业生态重塑与机构战略转型的宏观维度破局,通过制度创新、能力聚焦与范式转换,构建适应存量时代的专业新生态。


行业层面:建立法定化、标准化的治理基础设施


1. 法定化风险评估机制的顶层设计


建议在《城乡规划法》修订中增设“规划风险评估”专章,构建覆盖规划全生命周期的法定化治理框架:


  • 强制性风险评估制度:明确政府投资类项目(投资额≥5000万元)须同步编制《规划风险合规性报告》,将人口承载力、债务安全性、生态脆弱性纳入核心评估维度,建立 “风险一票否决”机制(如债务率超 120%、人口净流出率连续三年> 5%的项目禁止实施)。


  • 动态风险监测与调整机制:要求规划实施满三年的项目开展效果评估,建立 “规划风险追踪档案”,将人口集聚率、设施利用率、债务偿还率等核心指标纳入自然资源部 “城市体检” 评估体系,形成 “监测 — 预警 — 调整” 的闭环管理。


  • 规划风险责任追溯制度:参照国际经验建立职业责任保险与失信惩戒机制,对因风险评估失误导致重大损失的机构和个人实施市场禁入,倒逼行业强化风险审慎意识。


2. 标准化技术体系的协同创新


由部委牵头构建“城市规划风险治理技术共同体”,重点推进:


  • 风险识别指标库:整合人口、经济、生态等3大类18项核心指标,设定动态阈值(如土地闲置率警戒线 20%、财政自给率警戒线 40%),形成可量化、可比对的风险评估基准体系。


  • 情景模拟与决策支持平台:开发跨学科风险模拟工具,集成政策合规性校验(如土地管理法、预算法条款智能匹配)、经济可行性测算(风险调整净现值 RNAV 模型)、社会影响评估(基尼系数修正法),为规划决策提供多维度风险画像。


  • 行业数据共享机制:建立全国规划风险治理数据库,汇聚土地市场、人口迁徙、财政收支等27类实时数据,推动跨区域风险案例共享与前沿技术迭代,形成 “数据驱动 — 技术赋能 — 科学决策”的良性循环。


3. 全周期治理范式的革新


突破传统“编制—审批—交付”的单向流程,建立“风险导向”的规划治理新范式:


  • 前期研究阶段:强化 “问题优先” 思维,通过 “风险诊断书” 明确规划对象的核心矛盾(如人口流失型城市的设施过剩风险、资源枯竭型城市的产业断层风险),将风险识别作为规划立项的前提。


  • 方案设计阶段:推行 “反向论证” 机制,要求每个规划方案附《不可行性研究报告》,重点说明 “哪些开发行为存在重大风险”“为何现有方案是风险最优解”,避免陷入 “增量思维” 惯性。


  • 实施监督阶段:建立 “规划风险仪表盘”,实时追踪人口、经济、生态等核心指标偏离度,当风险等级突破阈值时自动触发规划调整程序,实现从 “静态蓝图” 到 “动态校准” 的治理升级。


机构战略:从规模竞争到价值竞争的范式转换


1. 大型规划院:从 “技术供应商” 到 “战略智库”


超越传统技术服务定位,构建“研究—咨询—实施”一体化的风险治理体系:


  • 设立专业智库部门:聚焦超大城市收缩、生态脆弱区开发、债务高风险区域转型等战略性议题,开展“灰犀牛”风险研究,形成《中国城市风险治理年度报告》,为国家及地方政府提供决策参考。


  • 打造跨学科研究平台:整合规划、经济、法律、数据科学等领域专家,建立“城市风险模拟实验室”,运用复杂系统理论推演不同规划方案的风险传导效应(如土地开发对区域债务率的连锁影响),输出兼具前瞻性与可操作性的风险治理方案。


  • 引领行业标准制定:牵头编制《城市规划风险评估技术导则》《收缩城市规划设计指南》等团体标准,通过技术话语权构建提升行业影响力,成为政府信赖的“城市风险首席顾问”。


2. 中小规划机构:深耕细分领域的“专精特新”之路


在垂直领域建立技术壁垒,形成三类发展模式:


  • 区域风险治理:聚焦特定类型城市(如资源枯竭型、人口收缩型、生态敏感型),开发专属风险评估模型(如“收缩城市空间适配度模型”“矿区生态修复优先级矩阵”),通过精准的问题定位与解决方案设计,成为细分市场的隐形冠军。


  • 项目风险管控:深耕城市更新、乡村振兴、园区升级等具体场景,构建垂直领域的风险治理体系(如旧改项目“政策合规性审查清单”、乡村规划“生态保护红线校验工具”),以“小而精”的技术壁垒占据市场先机。


  • 技术创新驱动:聚焦规划风险治理的前沿技术(如大数据风险预警、AI辅助合规性审查、数字孪生风险模拟),通过技术赋能提升风险评估效率与精度(如将项目风险测算周期从20 缩短至3天),成为行业技术迭代的推动者。


3. 跨界协同生态的构建


打破行业边界,建立“规划 + N”的立体化合作网络:


  • 政产学研协同:与高校共建“城市风险治理研究中心”,推动前沿理论转化(如将“韧性城市”理论落地为可操作的风险评估指标);与科研机构合作开发风险治理工具(如联合中科院构建“人口迁徙影响评估模型”)。


  • 产业链整合:与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工程咨询公司建立战略联盟,提供“规划编制 — 法律合规 — 财务风控 — 工程监理” 的全链条服务,形成“风险共防、价值共创”的生态系统。


  • 国际经验本土化转化:引进美国 APA 韧性规划标准、英国规划风险矩阵、新加坡可持续发展评估框架等国际工具,结合中国政策语境进行适应性改造(如将“社区韧性指数” 与中国社区治理需求结合),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风险治理方法论。


职业转型:从技术工匠到治理专家的能力进化


规划师群体的转型本质上是行业生态变革的微观映射,核心在于突破“技术思维”局限,建立“治理思维”:


  • 角色升级:从被动响应甲方需求的 “执行者”,转变为主导风险框架设计的 “定义者”,在规划初期明确项目的核心风险维度。


  • 话语转换:掌握 “风险量化 + 政策解读” 的复合沟通技巧,将专业判断转化为政府决策的核心依据,例如 “该方案可降低 15% 的债务违约风险,相当于减少 2.3 亿元潜在损失”。


  • 能力拓展:强化政策敏感度、数据应用力和跨领域协作能力,成为 “懂空间、通政策、会算账” 的复合型治理人才。



行业觉醒

在“否定性思维”中重建专业权威


规划行业的“玩法”革新,本质是对“规划何为”的本原思考——不是制造更多图纸,而是守护城市发展的可能性。当我们学会用“风险思维”审视每一个规划方案,会发现存量时代的价值空间更加广阔:


理论突破:从 “增长经济学” 到 “风险政治学” 的范式转换


传统规划依赖“增长经济学”,而存量规划本质是“风险政治学”——如何在多方利益博弈中划定安全边界,如何在政策约束下实现帕累托改进。这种转换要求规划师掌握“否定性决策”技巧:不是论证“为什么可行”,而是先证明“为什么不可行”。如深圳、上海试点的“风险预评估制度”,使项目落地成功率从 50% 提升至85%。这种思维转换标志着规划从“增长助推器”到“风险调节阀”的角色进化。


实践创新:风险治理的“中国方案”探索


山东某资源型城市的转型实践提供了范本:规划师放弃传统的“产业园区扩张方案”,转而编制《城市风险地图与适应性规划》,识别出三大风险区:


  • 人口收缩风险区:停建5个社区服务中心,将资金用于既有设施智能化改造,节约投资1.2亿元;


  • 债务超限风险区:调整 3 宗土地收储计划,避免2.3亿元专项债沉淀;


  • 生态退化风险区:划定500公顷生态修复红线,引入“GEP(生态系统生产总值)”核算体系,使区域生态价值提升18%。


这种“风险导向”的规划,使城市在3年内实现财政赤字率下降5%、居民满意度提升22%。


职业价值:AI时代的不可替代性构建


在AI技术冲击下,规划师的核心竞争力已从“绘图技能”转向“风险判断能力”。AI目前可替代70%的图纸绘制工作,但在政策模糊地带的风险识别、多目标冲突的平衡、不确定性情景的应对等领域,仍依赖人类智慧,这些正是规划师职业价值的护城河。



结语

在价值重构中定义行业未来


规划行业的洗牌,本质是从“土地财政附庸”到“城市治理核心”的身份重构。当土地财政的潮水退去,留下的不是行业的消亡,而是专业价值的回归——作为“决策安全阀”,阻止系统性风险;作为“公共利益守护者”,确保财政投入的有效性;作为“治理专家”,在复杂博弈中寻找最优解。


站在行业变革的十字路口,规划师的自救之路始于对“我是谁、为谁服务、如何服务”的深刻反思。当每个规划项目都能回答“风险在哪里、如何规避、替代方案是否更优”,我们终将在存量时代的废墟上,重建规划行业的专业权威 —— 不是作为“空间的设计者”或“画图匠”,而是作为“城市的风控师”,以专业理性守护城市的可持续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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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新土地规划人):存量时代的规划逻辑重构与规划院业务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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