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雪婷 许舒涵,全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园林乡愁实践团”,长按文末二维码关注。 本图文引自公众号“旧城吃喝玩乐地图”(Plan_n_Play)。 龟姐说:园林乡愁团是一群来自北京林业大学城市规划专业的孩子们,他们利用暑假时间寻访自己的家乡,在行走中挖掘城市背后正被淡忘的文化。 在寻访史家胡同过程中,他们有幸采访到了居住在史家胡同20号北京人艺家属院的牛响铃女士,她不但出生在艺术家庭,更是一位在史家胡同踏踏实实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北京,让我们跟她回忆人艺大院里的往日生活。 经过一番周折,我们登门拜访了史家胡同里长大的名人—《人艺往事》的作者牛响玲。牛响玲是人艺老艺术家牛星丽和金雅琴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史家胡同里。她在得知我们是为了了解胡同生活、弘扬传统文化而来时,十分亲切热情地答应了我们的采访。 在见到牛阿姨之前,我们三个姑娘都紧张得不得了,在居民楼楼下商量着到了怎么进门,怎么说,楼下一位阿姨看到了纠结踌躇着的我们,问道:“小姑娘来采访的吧?是找牛响玲吗?我帮你们叫她!!” 接着,从楼下到楼上,一长声“大姐————!!”让我们顿时手忙脚乱。只听一声清脆洪亮的声音从小窗里传下来:“孩子们!上来吧,来!” 于是我们上了楼,这拥挤的楼梯一侧按着老旧的把手,只能容纳一人经过,楼道里的灯也黑着。进了牛阿姨的家,阿姨笑着让我们进门,金雅琴奶奶就像无数的邻家老奶奶一样,蹒跚着走来迎接我们,笑容满面地握着我们的手,说“孩子们,好。” 牛阿姨细心地给我们每人准备了水后,开始向我们娓娓道来。 记忆中的胡同大院儿 说起牛阿姨的童年,真是充满了欢乐,那时候家家都穷,也没什么可玩儿的,但生活的乐趣并不会因为贫穷而减少。 “我小时候,胡同里都是吆喝声。卖小金鱼的、拉洋片的,都只要几分钱。那时候淘气,从史家小学放了学,我们沿着胡同走,挨个儿按门铃,按完了就飞快的躲在一边儿,见人家摸不着头脑地往外看,撒丫子就跑。还有过年剩的小鞭儿,我们也不嫌麻烦地把小头们一个个都拆下来,就剩顶头的那几个,把它们藏进火柴盒里,再把火柴盒绑在别人的自行车上。看人家要骑车,我们就点上捻儿,一旁看着。不一会儿,只听“嘭”的一声,自行车就倒了。” 牛阿姨说如今胡同里的小商贩不见了,就常去附近的花市鸟市逛逛,日常的用品就去大超市,不过有很多以前常见的东西,不知该去哪里找了。 “原来的人啊,知道知足,就能常乐。” “当时哪有人家锁门啊,别说锁了,关都不关,谁想来串个门儿,推门就进。夏天热,我们门口就挂一君子帘,来来往往的大家伙儿,都和气着呢。” 说到那“君子帘”的来历。一到夏天,家家户户开着门窗让风穿堂而过,把头部以下,小腿以上的部分用帘遮住,既成为了一个和和气气的大家庭,又尊重了各家的隐私。小小的一块白布帘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学问,能将封闭的盒子变成流动的空间,通通风、增人气儿,不得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非常伟大的。 “可现在哪有这情景了啊。我们家是还没有锁门的习惯,但是那天我门口脱了鞋在屋里擦地,转眼的功夫回头,鞋就没了。拎篮菜搁门口,进屋拿个什么,回来菜就没了。你们说这菜拿走了还能理解,这鞋拿走,也不怕有脚气啊!” 牛阿姨看似轻松地说着,我们也笑着,可谁都知道此时大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老一代的认真与执着 “以前单位分房,大家都差不多,一心钻研演技,哪有谁去看重自己得了多少,失了多少,当时的演员对待人民艺术都太认真,认真到群众演员也要体验生活、写人物自传。记得有一次,焦菊隐先生在排剧时,听到我妈在老远打铁的声音不对,让她早上起来五点多去天桥儿上听去,就是一个背景衬着的声音,也不能随便了。” 大家可能熟悉金雅琴奶奶在《闲人马大姐》中形象生动的“刘老奶奶”,看过她在《我爱我家》中饰演的于大妈,也听闻过她获得的荣誉,却不会知道,她为了演一幕临去世的老人,让牛阿姨为她通读剧本,就为弄清楚那角色去世时手中的一块布是从何而来。 这是老一代艺术家们,太过耀眼的执着。 同时老艺术家们也十分淡泊名利,金老奶奶的老伴牛星丽老先生,既做话剧的服装设计,又做演员,一辈子没挣过什么名利。《龙须沟》里程疯子的长衫就是他设计的,老舍夸赞说能从中看到几十年的变迁,这得研究多深多透啊。他们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将话剧诠释得尽善尽美,尽可能呈现时代的真实上了,这是他们老一辈的艺术家们的“接地气儿”。 “如今的剧本,很多早上到,中午就排,有的年轻小演员小偶像,在哪儿都趾高气昂的,想看本杂志,喝杯水,就往后一伸手,头都不低一下。哪像原来,一到夏天,在院儿里铺张凉席,不管是演员还是摄像的、布景的、场务的,大家伙儿都凉席上一坐,欢声笑语聊着天儿,谁都一样。” 牛阿姨认为,人不能一心向着钱走,向着名利走。的确,钱可以买来衣食无忧,名利可以赚来一时的追捧,却追不回胡同里大家伙儿的热闹、叫声,寻不回那五、六十年代朴实的酸甜苦辣。 “人情味儿”的流失 “让人寒心的是如今这些老艺术家们似乎被人遗忘了。例如叶子,新中国话剧事业功勋卓著的元老之一,人艺的‘话剧皇后’,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她的房子更小,空气也不好,很多年来都没有人去看望她了,直到李长春打电话祝寿,突然就有人去打扫她家,把东西一天之内翻新了。就算是这样,你说这辛辛苦苦为人民艺术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心里能舒服吗。再说人艺大院里的树,被雷劈了以后摇摇欲坠,就怕伤着老人和孩子,向上通知了以后,太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最后还是居委会几个年轻小伙帮忙砍的,来了就砍了。” “如今的人啊,心都冷了,老人们也就只能慢慢接受了…… “焦菊隐的房子,当初被造反派占了去,虽然现在焦菊隐已经正了名,但是房子却要不回来了。中国话剧的奠基人,就这样被人们掀翻了家。现在大院里许多的房子租给了外人,七大姑八大姨住得杂得很,再也不是当初纯人艺艺术家们的宿舍了。” 牛阿姨无奈地说。 像这样的老艺术家们共同生活、艰苦奋斗的地方,会有多少投身艺术的青年们想来感受学习,这样重要的历史性建筑,被注入太多的外来元素,甚至被拆改破坏,实在是可惜,如今这些有过太多贡献的艺术家们,在人们的脑海里渐渐走远了。 牛阿姨提议说: “史家胡同博物馆,除了人艺的老领导们,也宣传住在这条胡同里老艺术家们。这也是这史家胡同里的‘人情味儿’啊。” 绿色家园的建设 牛阿姨非常热爱生活,不仅家里摆了许多花,还在窗户上拓了一个玻璃橱窗养花,她说这也是生活的智慧。她与丈夫焦世宁(人艺老导演、老艺术家焦菊隐之子)一起去日本新宿探亲的时候,发现日本地少人多,绿化却做得很好。 “那院子里、墙缝中,能种树的就种树,都填满了绿色,不能种树的像墙上,也都爬满了花。坐在车上走,沿途都是美丽的景色,让人移不开眼。日本人很懂得利用土地,每个公民都习惯了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变着法儿地拓展空间。” 中国人不是不会利用空间,拓展空间,中国人反倒是顶顶聪明的,只是有的人把这聪明劲儿用在了占公家的地,私搭乱建上。 在史家胡同里,我们并没有在表面上看到这样的现象是难得的。但是牛阿姨告诉我们,在院子里乱搭乱建的也不少。尤其是掌管后勤的领导带头后,上行下效,兴起了不正之风。大院儿里的违建房子拆了好几年了也没拆掉,就是因为大家都互相效仿,别人不拆,我凭什么拆,政府不带头,我凭什么带头。 如今堂堂人民艺术剧院的大院儿里,门口的砖是斜的,院儿里的房子乌七八糟,院儿外修摩托车的占了半边儿胡同,胡同里年轻人大声骂街,一个个字眼就传到老人耳朵里。这些都没处反映,向上反映,哪有结果。时代发展,人们过得反而不比从前了。而“习主席上台反贪,我们是力挺的。我们看到贪污腐败的大官被拉下马,那真是大快人心。希望习主席坚持下去,给百姓一个清明的政府,一个绿色的家园。” 我想无论政府想帮人民做什么,如果贪官把持朝纲,那么推行什么都会受阻。所谓政府拨款是一回事,层层接手,到真正的一砖一瓦上还剩多少,能为百姓做多少实事。如果城市想要规划好,方方面面都要落在实处,习主席大规模的反贪行动给了百姓一个建设美好家园的希望。 社会发展的速度从轰隆隆隆的蒸汽火车发展到21世纪的磁悬浮列车,越是加速,越是沉默。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抽象,追求效率和金钱的人们可不在乎。田地卖了盖工地,工地拆了建高楼,等到住在空中楼阁的愿望得以实现,才发觉住在鸟笼的寂寞。 胡同里的老大姐 牛阿姨对国家大事非常热心,为人又大大咧咧特别热情,将自己唯一保存的著作《人艺往事》送给了我们团队,大家都很感激。走的时候我们表示十分感谢,能采访到她这样的名人文人,牛阿姨笑笑说:“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住在胡同儿里的一位平凡老大姐。” 一次不寻常的访谈过程在老人艺狭小却温馨明亮的屋内结束,充满着朗朗欢笑声和静悄悄的叹息声,我们离开这小屋,穿过黑漆漆的小楼道,来到史家胡同静谧的夜晚中,抬头看楼上点着小鸟形状花灯的小阳台,眼角终于湿润了。 牛响铃阿姨让我们感到了胡同里老北京们共有的特质:大方热情、实实在在。她和她的家庭作为对北京文化有着太多贡献的名人,从不摆架子,不追求金钱名利,仅仅是走着坦荡的大路,做着平凡又真实的人,过着平淡又安心的日子。这种人格魅力,让我们这些新生代心中都多了一片光亮,和久久的感动。 希望今后还能有机会,与牛阿姨聊聊这北京人,这北京城,这沉默了太久的胡同文化。 出于对牛阿姨一家的尊重,我们并没有在夜晚的牛阿姨家中合影留念,下面是本文中提到的人物的简单介绍,他们活跃在屏幕上,却也踏踏实实活在这世上。 (以下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焦菊隐(1905-1975),中国戏剧家和翻译家,也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创建人和艺术上的奠基人之一。他的导演创造,善于吸收中国古典戏曲艺术的美学观点和艺术手法,融会贯通地运用话剧艺术,在话剧民族化的探索上具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代表作品:《龙须沟》、《明朗的天》、《茶馆》等。 牛星丽(1928-2009),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北京市剧协会员。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1980年在电视连续剧《末代皇帝》中因饰演张谦和一角,获得飞天奖最佳男配角奖。 金雅琴,1925年生,1952年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任演员,1986年离休。之后,金雅琴凭借英达执导的系列情景喜剧《闲人马大姐》中的,刘奶奶一角,活跃在荧屏上,更加活跃于影视界。 2005年,金雅琴凭借电影《我们俩》摘得第十八届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后桂冠。金雅琴以娴熟的演技丝丝入扣地演活了片中的老奶奶,因而,金雅琴也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 牛响玲与母亲金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