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尚晋

每年夏冬两至，英国威尔特郡的巨石阵周围都人山人海，挤满了从各地前来目睹新一季日出的人。然而，这处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近40年的遗产地在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再度成为世人目光的焦点，却是出于另一个原因：英国“巨石阵、埃夫伯里及相关遗址”由于遗产保护状况问题将被委员会审议是否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单》，而原因在于穿越遗产地的道路。

在2021年7月福州召开的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委员会即因为A303道路提升工程，提出可能将英国巨石阵列为濒危世界遗产。而在此之前，UNESCO世界遗产中心和ICOMOS在2018年3月对遗产地进行了考察。在审核英国的遗产影响评估报告后，考察工作组认为，道路工程将在整体上影响这处“举世无双”的史前景观中的古迹空间完整性，特别是道路在遗产区西端的露天路段会给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OUV）造成负面影响。

对此，世界遗产委员会在当年世界遗产大会的决议44 COM 7B.61中提出了延长道路遮蔽段（隧道）的技术建议，但缔约国认为增加的成本与带来的益处不成比例。另一方面，该工程已获得开发许可令（DCO）。在这一背景下，委员会要求缔约国不得实施该路段的A303道路提升工程，并应对工程方案作出实质性调整，从而有效地保护世界遗产OUV。

在2023年9月的第45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委员会对遗产地在2022年4月邀请UNESCO世界遗产中心、ICOMOS和ICCROM进行现场考察，并提出关于A303道路提升工程的建议表示肯定。然而，45 COM 7B.62决议对工程获得DCO却未按委员会建议调整方案表示“极度遗憾”，特别是DCO许可的双车道方案对遗产的OUV和完整性构成了威胁。

对此，委员会重申缔约国不得按目前方案形式实施工程，并至少遮蔽道路在遗产区西界以内的部分，且西部道路入口尽可能靠西。之所以要保证工程对世界遗产造成最小变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尽可能减少对地下考古遗存的扰动。无论采用何种方案，委员会认为工程的实施都需要进行抢救性考古，并采取缓解措施。针对这一系列情况，委员会再次提出可能将英国巨石阵列为濒危世界遗产。

今年，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的决议草案46 COM 7B.18则对巨石阵工程已签订施工合同，且遗产区周边已启动准备工程，而缔约国仍未制定缓解措施的状态表示关切。草案对2024年1月的工程方案仍未按上届大会决议调整表示“极度遗憾”。这一次，草案直接提出“根据《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第179段，将巨石阵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单》，以调动国际支持。”

事实上，巨石阵在遗产保护方面的许多举措是可圈可点的，特别是工程的遗产影响评估。早在2014年和2017年，遗产地就进行了遗产影响评估。这项工作得到了2018年联合考察的肯定，特别是使用2011版ICOMOS《世界文化遗产影响评估指南》对A303路由方案给OUV造成的潜在影响进行了评估。这在当时是一项前沿的技术标准。尽管如此，ICOMOS在考察的基础上仍认为有必要增强技术力量，开展多方磋商，提升遗产影响评估。在此基础上，报告提出建议：如延长隧道，应进行全面的遗产影响评估，考察对OUV所有价值特征要素的影响，包括考古和景观的完整性、视线和噪音，特别是隧道西部入口的相互视线和视域。隧道的合理长度应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确定，避免破坏世界遗产的OUV及周边环境。

2022年的考察对这一方面工作亦予以肯定：除全面的遗产影响评估外，还有用于评估道路提升工程对世界遗产潜在影响的高品质3D虚拟模型。该模型对光线进行了细致模拟，包括各种天气条件、冬至日的情况以及夜晚灯光的影响。这既有对道路安全的考虑，也是对“夜空”这个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墓葬遗址的重要价值特征要素的保护。

遗产的保护与发展是一对永恒的矛盾。根据UNESCO世界遗产中心的统计，“发展建设”和“交通基础设施”是全球世界遗产普遍面临的两个最大威胁。发展建设，改善民生，无可厚非。保护遗产，传承文明，责无旁贷。作为《世界遗产公约》的缔约国，保护对全人类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的世界遗产，义不容辞。但如何在二者之间作出权衡，是对缔约国的一个重大考验。在这张答卷上，英国已经在2021年因为利物浦的建设项目丢了分。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开幕前几天，UNESCO世界遗产中心发布了《实现新愿景：<濒危世界遗产名单>行动指南》。这一手册旨在为濒危世界遗产提供实践策略，改变对《濒危世界遗产名单》的消极看法，转向积极的保护工作。作为面向《世界遗产公约》各利益相关方（缔约国、遗产地管理者、咨询机构、青年、社会团体、大众媒体等）的实用工具，手册将提供克服各方面挑战的指导，并列出了五方面建议。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培育地方性和包容性的沟通”。而这也是英格兰遗产委员会2022年6月在《历史环境总结》中回顾利物浦除名世界遗产时总结的一条教训“在涉及OUV的因素上要尊重社区，并进行持续对话”。不难看出，在遗产保护和地方层面的发展问题之间求得平衡，有效沟通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此外，今年3月，威尔特郡议会批准巨石阵游客中心新建教育设施的规划许可。新建筑位于巨石阵以西2.5英里处，包括学习中心和“新石器时代教室”。作为提升世界遗产游客体验战略的一部分，新建筑将在沉浸式的真实“新石器时代”空间中组织古装人讲故事和动手活动等。其中，面积约400m2的学习中心还有STEM试验室和与户外连通的工作室。同时，新建筑将实现净零碳排放。

这一方案得到了决议草案46 COM 7B.18的赞赏，特别是新建筑的设计考虑了ICOMOS技术评估的建议。新项目不仅可以实现对遗产的保护，而且为建筑减排做出贡献。

就在总结利物浦除名教训后整两年，今年的6月19日，在数以千计的人将到威尔特郡的巨石阵目睹新一季日出的前一天，“环保人士”将橙色染料喷到了这处世界遗产上。他们认为继续使用化石燃料会夺去数百万人的生命，而英国政府必须在2030年终止石油的开采和使用。为了引起各国政府的重视，他们将对多处巨石阵采取行动，利用这些历史上遍及欧洲各国的遗产表明其呼吁“新国际合作”的决心，并声称：是时候反思我们的文明留给后世的遗产了！

当然，这样的言论和行为并无任何逻辑可言。在遗产专业人员小心地清除巨石阵上的染料后，部分“环保人士”便在7月中锒铛入狱。诚然，今天亟需新的国际合作，去协调遗产保护与发展之前的矛盾，去应对日益严峻的气候变化的影响，而不是以“哗众取宠”的方式博得世人对一些所谓“名正言顺”诉求的关注。殊不知，这样只会让英国巨石阵再度面临“列濒”的风险，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