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问道

读城 |「政府在隔壁」:中国城市的邻里政治(The Government Next Door)

Because of the pervasive involvement of public actors in controlling the form and organisation of residential spaces,where one lives determines the type of governance one experiences,and ultimately affects one’s level of autonomy from or dependency on the state.

书名:The Government Next Door
作者: Luigi Tomba 
出版社: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副标题: Neighborhood Politics in Urban China
出版年: 2014年8月


★本书荣获2016年美国亚洲研究学会(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列文森奖(The Joseph Levenson Book Prize)

邓利杰(Luigi Tomba)的这本 The Government Next Door 一直受到诸多学人们的称赞,可惜还未出中文版。检索网络上的相关信息,只获得一则澎湃的作者专访[1],以及一篇以”朝阳群众”为引子的简略书评[2]
好在“CEFC”(法国现代研究中心)网站上载有另一篇邓利杰的长文:Making Neighbourhoods:The Government of Social Change in China’s Cities尽管内容不及《政府在隔壁》一书丰富,但也多少可以领略到该书的核心议题与探讨视角。

这篇文章从对两种截然不同的社区模式入手,详细考察了近几十年来中国住房改革及城市空间重组,对社会分层、公民权利及其认识方面产生了怎样的重要影响。

一个是以老工业城市沈阳的铁西区为代表的“单位时代”遗留物——自上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以来,原先的“单位大院”如今已成为大量下岗职工及其家人集中居住的地方。在这里,时常可见精神奕奕、四处巡逻的中老年妇女与爷叔们,他们的目的是抵御外来人员、尤其是农村务工人员在此提供修鞋、果蔬贩卖等生活服务——这些将对受到政府支持的“社区经济”构成威胁。

这类社区往往保留着原有的某些“公共福利”,这些“福利”大多随着“单位”的倒闭或改制而消失不见:例如大院的公共厨房、有人看守的自行车停车场、小型维修店、水果摊位等家庭式经营的经济活动。居委会在保证社区治安,经济活动和政治管理方面发挥了重要功能,此外,从税收到一般的社区规章制度,都具有更加灵活机动的执法及管理空间:比如有些社区居民会重新安置住所,将原有的住房廉价地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或学生——这些活动一般都是未经注册的,并大多忽略了安全和卫生法规——却在很大程度上被社区干部和警察所容忍。

 

在这类社区中,工人的福利诉求与国家对社会秩序的重视使得双方的利益和话语趋于一致,而这种一致性的一种表现就是社区干部的双重身份:他们往往既是国家救济的对象,又是代表国家救济同侪的行动者。

 

另一种社区模式则是所谓的“中产阶级封闭社区”(Middle-class gated communities),以北京的某个高档住宅区为分析范例。与沈阳铁西区不同,这类社区的居住环境更为优越、配有严密的监控设备和专门的安保、服务体系。这里的居民是中国新崛起的城市中产阶层的代表,他们往往追求更高的“生活质量”和社区“自治权”。

与铁西区为代表的传统“社区大院”相较,这类商业型的住宅社区已成为都市空间中更为重要的存在,并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座城市的“形象品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似乎更需要政府提供的管理服务和关注,但恰恰相反,实际上,这类社区更倾向于避免政府的过多干预——近年来,在北京的各类高档封闭式社区中,国家和它的传统机构不能(而且可能也不愿意)直接管理的数量正在大幅增长:“他们并不需要我们。他们付钱给管理公司来解决问题。”一位供职于相关机构的公职人员这样回应道。
在过去的十年里,能买得起房子的城镇居民,大多都从工作单位的集体住宅搬到了新的商业住宅社区,而城市空间的布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量商品房与高档社区正在崛起。这在很大程度上转变了政府在城市治理上的传统功能,取而代之的是私人“代理机构”的繁荣——许多居民只与街道办事处有零星的和微不足道的接触,甚至不知道“居委会”是什么或者在哪里。在封闭社区的大门之内,管理公司已经有效地提供了一系列管理功能,如安全、卫生、教育,甚至包括计划生育的监管工作。
按照国家规定,私人住宅的管理公司要签订一个民选“业主委员会”合同,这些委员会的自主权的多少,视情况而定,它们将公开的,并自主地保护业主的权利,并与其他协会、机构和组织展开合作,帮助业主长期与开发商或管理公司做抗争,维护自身权利。

通过这些考察,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经济、文化资源上占据优势的“中产阶级封闭社区”,与处于经济弱势的老工业区“单位大院”这两种社区空间内,居民门不仅享有截然不同的经济生活,也同样面临着迥异的治理实践和官方话语。

在中产小区中,自主、自治、文明、素质的话语为国家的部分撤离和社会主体的自我治理提供了合法性;而在经历了下岗潮的工人社区中,与国家责任、社会主义团结相关的“拯救工人”话语以及家长式干预的治理实践则占据了主导地位。

围绕政府在这两种社区治理中扮演的不同角色,我们能够更深入地体会到中国经济改革与剧烈的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空间异质性。而政府在治理异质空间时所采取的区别式策略,则表现出其维护社会稳定,与缓和社会矛盾的两种目的。

但不管是在哪种社区中,对国家话语的认同都深植于居民的社会化经验和经济社会背景中,人们积极地利用政府的各项政策,在国家话语的影响下积极地组织经济和生活,从而建立了一致的“社区共识”。邓利杰认为,尽管这些社区共识为社会群体的抗争设下了各种局限,却依然提供了社会群体与国家政权间协商、博弈与抗争的空间。而这种协商、博弈与抗争的过程,则充分体现了中国社会分层、公民权利意识与内容等方面的剧烈变化,以及中国政府在应对基层治理问题上的种种实践与创新。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中产阶级的“典范(典型)主义”(exemplarism)并日渐成为官方话语中的“素质”、“文明”的代表,其居住空间的道德与经济价值也在逐渐升高,这为大拆大建、城市空间的中产阶级化(gentrification)和驱离工人阶级原住民提供了合法性,与此同时,道德国家(moral state)、精神文明建设的话语恰恰也为物质空间翻新、地方政府逐利的实践充当了帮手。

[1].钱霖亮《专访新晋列文森奖得主邓利杰:中国基层治理的奥秘与智慧》,澎湃;

[2].禹昂:《朝阳群众:难道真的“上面有人”》,公众号“微思客We Thinker”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自禹昂在“微思客”上发布的书评内容,特此鸣谢。文内插图来自邓利杰的Making Neighbourhoods:The Government of Social Change in China’s Cities一文,对这篇文章感兴趣的读者可点击“阅读原文”搜索查看

邓利杰(Luigi Tomba),现为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中华全球研究中心(Australian Centre on China in the World)高级研究员,有近十年主编海外中国研究顶尖期刊《China Journal》的经历。主要关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化过程当中的阶级/阶层重构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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