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迪，巴塞罗那最亮的星

一颗重达五吨的星星落在圣家堂的头顶，昨晚，它照亮了巴塞罗那。

 

教堂的设计者高迪已经离世95年了。他在从圣家堂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也许正盘算着教堂的细节，一辆有轨电车撞到他的身上。

 

因为高迪衣衫褴褛，像是一个流浪老汉，他没有及时得到治疗，许久才被送到圣十字教堂医院。下葬时，一位老妇人认出了高迪的尸体。

 

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伟大天才离开巴塞罗那的事实。高迪的遗体被转移到圣家堂地下那天，全城的人出来为他送别。

他还没有看到大教堂的落成就真的归属于上帝了，而他穷尽一生都未完成的教堂还要继续搁浅一百年。

  1926年，全城人民为高迪送行  ©Canaan/Wikimedia Commons

在巴塞罗那，到处都有高迪的影子。

 

不过，最开始的高迪并不属于巴塞罗那。1852年，他出生于加泰罗尼亚塔拉戈纳省的雷乌斯小镇。

高迪从小患有热病，无法奔跑玩乐，他只能缓慢地、静静地观察周边的自然万物。

 

有一本书，等待着我们阅读，那就是自然。

日后高迪的这句名言与他童年的观察不无关系。

 Dàlia Adillon创作的《高迪传记插画》

他的家庭世代工匠，爷爷是个铜匠，外公是个铁匠。童年开始，他便是父亲造锅的助手，对金属的熔铸使他对空间形态的塑造有着很强的兴趣。

 

他的天资聪明，擅长数理，又喜欢绘画，不过只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花功夫，所以在学校里只是个成绩不合格的学生。即使这样，高迪并不在意。

 Dàlia Adillon创作的《高迪传记插画》

大学时高迪考进了巴塞罗那建筑学院，他与这座圣城的故事就此开始。为了支援他的这个梦想，爸爸卖掉了雷纳乌的房子，全家人移居到巴塞罗那。

 

因为经济上的拮据，高迪在未毕业之前就在许多建筑公司打杂，也因此认识了一些重要的投资者。此后很长的时间，这些资助者为他那些疯狂的创作提供了自由的基础。

 高迪学生时代的创作

在大学里，高迪还是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物上，专业课的成绩优异，而大多数时候他常翘课去图书馆。

他在学校大量阅读，沉浸于欧洲各地的哥特教堂，又被拉斯金的新艺术风格和勒杜克的结构理性理论吸引，再加上西班牙本土的语言和童年的自然观察，这些元素构成了未来几十年高迪不竭的灵感来源。

 

大学毕业那天，校长说，这个人，要么是一个天才要么是一个疯子。

 Dàlia Adillon创作的《高迪传记插画》

高迪31岁时，接到了人生第一个重要的项目。一位名为文森的瓷砖商人委托他设计一栋别墅。

在文森之家，高迪用多彩瓷砖拼贴成棋盘状的立面，内部装饰着树叶、花卉、昆虫等图案。

住宅的铁质大门像是生长的植物，门窗上搭配着木制的遮阳板。吸烟室蜂窝状的天花与阿尔罕布拉宫的穆德哈尔风格相似。

穆德哈尔风建筑，是西班牙历史上盛行过的伊斯兰教和基督教风格融合的建筑，用繁复的砖和复杂的几何形式进行创作。

早期的高迪很喜欢把它运用在建筑创作中。

 文森之家高迪手稿

 植物主题的大门

 吸烟室的天花

这种创作风格也出现在高迪为古埃尔设计的庄园。

一条巨龙镇守于古埃尔庄园的大门，它象征着希腊神话里守卫的龙，砖构的柱子象征着神话里的橘树。但即便是希腊的故事，这座庄园依然有着包含着阿拉伯色彩和基督教的元素。

高迪打碎了陶瓷马赛克，以顺应建筑的曲面。

为了完成这个庄园的门房设计，他与另外一名建筑师伊蒙达一起去瓦伦西亚学习玻璃陶瓷传统工艺。

 古埃尔庄园大门

 古埃尔庄园模型

40岁之后，高迪不再侧重于从历史和古典中寻找灵感，而更加倾向他童年耳濡目染的自然主题。

他并没有像早期只是停留在自然主题装饰上，而是把这些主题与他擅长的数学、物理结合，这让他从表现主义的创作中得到升华，形成我们所熟知的独一无二的高迪。

古埃尔公园是高迪作品里与自然联系最为紧密的一个。他在霍华德的《田园城市》中得到启发，多次前往英国考察。

 田园城市理论的C4D演示

1900年，他得到机会去实践这种乌托邦住宅的理论，那便是古埃尔公园。

古埃尔公园的最初规划中不仅仅是一个公园，而是一个占地15万平方米的小型城市，包含着住宅、商店、广场、街道、景观等等。高迪设计了一套交通体系，用于不同的车辆行驶。

 古埃尔公园平面图

进入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两座蘑菇状屋顶的糖果屋，沿着大阶梯而上，是一个雄伟的柱林大厅，柱子用灰泥、瓦砾和碎石浇筑，营造出希腊神庙般的氛围感。

柱子撑起了一段3000平方米的大广场，这个广场的边界是由波浪般的座椅组成。

 古埃尔公园

道路连接着一段双廊路桥，用粗糙的碎石块拼凑而成，宛若洞穴。

古埃尔公园的装饰种类繁多，大量使用碎石马赛克拼贴，包含星辰、玫瑰、树叶、海藻、鱼类等主题的装饰。

 古埃尔公园

在那之后，52岁的高迪接受了巴特罗之家的委托。

高迪说服了业主在保留原有建筑基础上进行改造。建筑下半部分增加了一些看似装饰性的骨头柱，而实际上这些柱子充也当了承重墙的角色。

上半部分由三百多块圆形陶片和玻璃片拼接而成。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多变，宛若地中海的泡泡。

建筑屋顶曲线像是龙的脊柱，而瓦片则像龙鳞，高迪又一次把龙的隐喻融入其中。

 巴特罗之家

高迪为米拉夫妇更加轰动全城，当时巴塞罗那的报纸专门用大版面的漫画报道此事。

但这个作品也是高迪与民众跟委托方分歧最大的一次。市民称之为“采石场”甚至老鼠洞。

他与业主最终打了一场官司。胜利之后，他把赢下官司的赔偿金全部捐赠给当地穷人。

米拉之家的造型像是白色海浪，立面的墙体弯曲起伏，上面分布在高迪擅长的骨头状柱子与大小不一的窗洞。它的内部也是一个有机体，根据不同的功能自由搭配。屋顶上方的通风她、楼梯口、烟囱都有着不同的造型。

 米拉之家

高迪为别人创造了光明，自己却一直在经历冰冷的离别。

 

他的人生总是失去挚爱。24岁时，他最亲密的哥哥和母亲去世。27岁时，他的姐姐也离开了，他独自抚养着侄女罗莎。54岁时，一生贫困的他终于带着父亲和侄女住进大房子，但是不久父亲就走了，六年后，侄女也比他先离开人世。

 

年轻时他追求过一位女教师却被拒绝，此后他不再幻想爱情，终生未娶。

 

在最好的甲方和朋友古埃尔也离世后，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圣家族教堂上。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没有家，没有客户，也没有钱。我一无所有。现在我可以把自己完全献给教堂了。

圣家堂最初的设计师并不是高迪。那个时候他只是老师比利亚尔的助手。比利亚尔因为预算和选材问题与筹建组织发生了严重的分歧，辞去了主管工作。

31岁的高迪由此成了教堂的负责人，他的一生都在为这座教堂工作。

高迪保留了老师一开始设计的平面，但没有采用最初设计的新哥特建造风格，而是不断把他在其他建筑的探索经验融入到这座建筑。

 高迪的弟子 Isidre Puig Boada在1929年出版过一本关于圣家堂的书，包含着教堂的平面、立面等构想

 1905年的圣家堂

 1915年的圣家堂

他做了一件几百年来许多哥特教堂建筑师们没有做到的事情——舍弃飞扶壁。

哥特教堂的飞扶壁可以抵消教堂的侧推力，但高迪并不想那么做。他说，飞扶壁就像是残疾人的拐杖。他决心要撤掉这根拐杖。

 

今天人们沉浸于圣家堂绚丽精美的装饰和其中变化多端的光线，却很少意识到，没有飞扶壁的教堂在一百年多前钢筋混凝土还不盛行的年代多让人惊叹。

 

飞扶壁的存在是为了结构上的稳定，所以要去除它，就需要从结构的根源出发。

 

他探索出一套适合建筑的悬链拱结构，简单说就是用下方拉力抵消上方的推力，但这需要对于教堂每块石头的重量和角度做精密的计算，对于曲线有着精准的把控。

 高迪的悬链拱试验

现在我们常说“流动的曲线”，仿佛曲线就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但对于建筑师而言，自由的形式并不是随性而发的，每一种看似“自由”的表象背后，都有无数克制的运算。

 

高迪上学时沉浸的数学、物理和生物的研究为他提供了支援。他巧妙地测试每种石头类型的承重能力，并对它们不同方向、不同截面受力进行计算，筛选过后再把它们合理拼接，最终使得教堂的装饰和结构浑然一体。

高迪建筑的有机性是建立在所有因素上的关联，而非某个单纯的装饰。

圣家堂的18座塔楼在结构上承托着大钟，精神上则根据高度有着不同的寓意和地位。

耶稣的塔楼在最中心的位置，被4座135米的福音书圣人塔环绕，138米的圣母塔位于后殿，而110米的12座门徒塔分散在各个立面中。

高迪把自己人生所经历过的挣扎和感悟投放在建筑中。对数学和物理的精密计算、对古典艺术的热衷、对自然的倾心、对民族的忠诚和对上帝的虔诚，所有的这些情感都糅合在教堂创作里。

教堂经历过诸多的挫折，中间几次资金断裂，但又收到了一些匿名的赞助得以继续。

高迪去世时，西班牙内忧外患，欧洲各处都是战场。圣家堂停滞了，一直搁浅到新世纪才重新动工。

昨晚点亮的这颗星并不是高迪设计。

有的人抱怨着它的出现是对高迪的亵渎，因为高迪没有设计过这颗星星，有的人觉得这万丈光芒既属于上帝和圣母，也属于高迪。

 

无论如何，五年后我们才能等到这座教堂真正的落成，到那时候，高迪就离开我们一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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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城市设计）：高迪，巴塞罗那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