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崇陵牌楼门正面相(1915年与2014年) 制图:郭语涵
清源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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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陵寝牌楼设了门扇,照片上大家可能都见过正面,您可想过门扇的背面和侧面是什么样子吗?门扇的构造如何?这样一种仪式性的门也设门闩吗?本文作者喜欢寻觅蛛丝马迹侦破疑案,将会带大家一起找找真相。
*本期作者:孙闯
壹
缺席的门扇
牌楼是中国古建筑中很常见的一个建筑类型,多用于界定空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大门,但即便是这样,清代陵寝中的牌楼却真的加了道门扇,形成一个不具大门功能却有大门意向的“牌楼门”。
清代帝王陵寝牌楼门之设始于康熙景陵,后代帝陵多有沿袭其建制者。其实牌楼门并非什么标新立异的创造,其功能形制与前代陵寝的龙凤门、二柱门并无二致。如果用在围墙之间,它便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大门,如果立于神道之上,它就只是一道格局上的分界,但其作为象征意义的门扇却不可或缺。只可惜,自康熙以来的关内各陵无论牌楼门还是龙凤门、甚或二柱门,其门扇都没能保留下来,让人看不到它本有的姿态。

天坛棂星门

清孝陵龙凤门

清孝陵二柱门

清景陵牌楼门

图/清西陵崇陵鸟瞰(2014年 摄影:贾玥)

图/崇陵牌楼门正面照(2014年)
贰
珍贵的正面照
若论牌楼门的完整形象,老照片中大体可以一睹风采,其中又以末代帝陵崇陵的牌楼门影像资料最为清晰。《崇陵工程全影》中有一张牌楼门正面相:五间石柱冲天牌楼,门扇五樘,均做五抹头栅栏门样式,上部是竖棂及顶部一排短棂,下部是绦环板和裙板,框线、云盘线贴金,鎏金面叶……应该说,这张照片足以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了,毕竟除了颜色没有,形象上看似已是面面俱到,但事实上还是有很多信息尚无法直接传达。

图/崇陵牌楼门正面相(1915年)
选自《光影百年》故宫出版社2015
首先,门扇各构件的尺寸不能从照片上直接量取,其构件尺寸权衡不能量化。如果说这个要求太过枯燥无趣的话,那么就形象论,您可想过门扇的侧面(剖面)和背面是什么样子吗?不妨就此问题为照片加几点“注释”,纠结些细部解读。
叁
“侧面”的线索与旁证
按照传统的建筑史研究方法,实物与文献并重,那么我们就转而扫略一下所谓的文献资料,看看是否有所收获。
就崇陵而言,未见“销算册”等资料,但“做法册”却保留十分完整,查阅也较为方便。在《崇陵工程做法册卷八十七》中的小木作部分详细记载着门扇的主要构件尺寸。此处无意要罗列那些枯涩的文字丈尺,但这个工作是必然无法绕过的,遗憾的是,且不说做法册所列尺寸与现状门口并不十分相符,就是文献自身也有几处无法自洽。这等于文献毫无价值吗?因做法册缮写于工程开展之前,在没有囊括工程之中的各次变更记录的情况下,做法册所列数据确实需要分辨,何况做法册本身也不排除个别制式誊抄的情况。此处笔者无心要展开这方面的解释,但却想表达一种观点,即是:文献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举一个例子,照片中所显示的栅栏门扇最上部是一排短棂,与其下的竖棂一一对应,这排短棂在做法册上写作“签头”——请记住这个叫法。做法册记有:“棂子五十根,内十四根各高四尺四寸五分,二十根各高三尺六寸五分,十六根各高二尺八寸五分,俱宽二寸五分,厚四寸;签头五十个,各高六寸,均宽二寸五分,厚一寸”。这里有个细节值得关注,棂子厚4寸,但签头厚只有1寸,也就是说立面虽上下对应,但侧面的厚度并不一致,而且制作时也一定不是穿通的一根。如果说文献的数据需要分辨的话,笔者也确实不完全相信4寸与1寸这两个数字,但这种厚薄之间的尺度关系笔者却宁愿信其有之。毕竟,做法册所列做法应是当时成熟的操作工艺,其做法合理性应较为可信,这与纠结某个尺寸值是否准确并不是一回事。

图/崇陵做法册卷八十七
来自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网络公开资料

图/老照片中的签头和棂子正面照
可惜牌楼门没有侧面照,样式雷也没留下剖面图,但我们可以搜索旁证,看看做法册中所记的尺寸关系是否是通行做法。
再找一张老照片吧。这张照片是赫达·莫理循在1930年代拍摄的一张北京天坛圜丘棂星门,很幸运她拍到了棂星门的侧面影像。棂星门从形制上与陵寝牌楼门近似,姑且拿来类比一下。将照片放大,可以看到“签头”和“竖棂”的轮廓边界是上下错开的,为什么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上下对中的签头和竖棂薄厚不同嘛。这并不需要十分清晰的画质,只需看到阴影的关系就已经足够了。


图/圜丘棂星门及其局部1930s
来自Hedda Morrison Photographs of China
我们再看一个实物,沈阳清太祖福陵的二柱门。可以认为他就是一座单间的牌楼门,其“签头”不仅与竖棂薄厚差异巨大,而且签头本身轮廓也不是简单的竖直型,且上下均有榫头插入门扇横抹头。虽然该二柱门从地域和时代上均与崇陵有一定距离,但其传统做法却是真实存在的。薄签头的做法是清代栅栏的通常做法,在天坛、先农坛一些后期补配的建筑部件上仍有多处准确的复原案例。


图/沈阳福陵二柱门背面及局部(2017年)
肆
背面的痕迹
如果说侧面(剖面)还可以通过一些照片局部窥知的话,背面是无论如何无从看到的,但实物遗存所留下的线索并不会让我们一无所知。同样是做法册里,提到“卧栓”和相关的一大溜铁件名目,现场虽然都不存在了,但门框上的相关痕迹还是给我们留了下来。

图/崇陵做法册卷八十七
来自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网络公开资料
幸存的门框两侧还留有明显的钉孔,每框一对,上下两个,这正是穿卧栓的铁栓环的钉孔。从其他老照片中可以看到西陵的泰陵、昌陵龙凤门都是用的立栓,而崇陵牌楼门的卧栓无论是文献还是实物都确凿无疑。至于文献中那一大溜的铁件名目“栓环、搭扭、鼻头、曲须、裹叶、方锁……”则说明不单门扇上了栓,而且门上的搭扭将卧栓锁在了门扇上,五间大门用了五个方锁,每个锁都有八寸大小。关于这种锁栓的锁法,还能看到一些事物存留,崇陵隆恩门中门背面就还保留着一套较为完整的锁栓铁件,只是方锁不在了而已。

图/崇陵牌楼门背面栓环钉孔痕迹(2018年)

图/崇陵隆恩门现存卧栓及锁件原物
如果非要扣回咱们的原题,一定要在牌楼门照片中找到线索的话也没问题,放大一些,看到门缝后面的局部黑影了吧,那不就是“卧栓”吗!(原照片中这一细节可以看得较为清楚,本文所用图为出版物翻拍,清晰度有损失。卧栓上下明显的白色为后面碑亭的青白石门券)

图/老照片正面照门缝后露出的卧栓局部
另外,在一张由菲利斯·比托摄于1860年的北京大高玄殿牌楼的照片中,也可以大体看到栅栏背面上了锁的卧栓。同相对纤弱的栅栏相比,卧栓显然有些粗笨,但历史上确实如此。这种上栓的方法与崇陵隆恩门、牌楼门基本一致,所不同的就是前两例具有实际功能,而牌楼门只是一种象征意义。


图/北京大高玄殿牌楼栅栏卧栓 by Felice Beato 1860
关于崇陵牌楼门的细部就抠到这里吧,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完满的解答。而且需要指出,就西陵而言,泰陵、昌陵、慕陵的龙凤门栅栏样式与崇陵并不一样,还需另当别论。历史不能完全再现,但却可以尽量趋近史实,一张照片、一段文字,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实物遗存,都会成为解读原貌的钥匙,哪怕只是一道阴影、一个钉孔。
后记:现崇陵牌楼门已添配门扇完成,文中所针对的签头尺度和卧栓做法都依原物样式制作,油饰工程尚待实施。
作者:孙闯
北京国文琰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有限公司,综合四所主任工程师
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学士
清华大学工学硕士(建筑历史与理论)
清源-孙闯文章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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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胡玥,排版郭语涵。文中图片如无特殊标注均由孙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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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清源文化遗产):遗产撷英|光影注释——清崇陵牌楼门门扇细部解读